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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今天要去做一件過去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受賄!
對於從小就讀聖賢書,並且立志要當一個像父親呂嘉問和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宰相王安石一樣的清官名臣的呂本知而言,貪污受賄的官吏本該是天下間最可恨之人。
大宋天下的一步步敗壞,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所遭遇的種種挫折,還有自家父親這麼多年來的有志不能伸,究其根源都是源於腐敗!
如果大宋的官吏人人奉公,個個守法,大好江山如何會破敗如斯?西賊如何會為禍數十年?遼國有如何會占據燕雲一百多年?王荊公倡導的新政,又如何會虎頭蛇尾?
所以在呂本知過去的幻想中,他自己會成為狠狠整治奸商的青天廉吏;會成為不畏權貴,令貪官污吏們聞風喪膽的鐵骨御史;會成為和父親一樣的改革名臣……
可是理想總是被完全的現實擊碎!他,呂本知,現在要去受賄了!而且也沒有人拿刀逼著他去受賄,而是他自己伸手去要錢!
因為他已經感覺到父親很快有可能要栽在州北軍營的拆遷上面。雖然那四個被迫充當爪牙的胥吏,這些日子都不遺餘力地在找家住州北軍營的小商販的麻煩,也的確迫的十幾二十戶含淚搬家了。可是大部分住在州北軍營裡面的人,還是堅決不肯搬遷,沒有絲毫動搖的意思——州北軍營裡面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城北廂做小買賣啊。
有不少人在當苦力,有些人在當地痞閒漢,有些人在給人當保鏢走江湖,還有些人是撲交的力士……總之,只要不是自己開買賣的,市稅務和平準案就管不著人家啊。
他們這些人就像一根根鐵釘一樣,死死扎在那裡,拔都拔不出來,簡直就是釘子戶啊!
而且,到了四月份的時候,又出現了一個讓呂嘉問、呂本知父子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情況——店宅務修造所的工程隊想要去州北軍營拆除幾棟居民已經搬離的房屋,卻在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守衛的州北軍營門外遇到了全副武裝的守衛!
人家不讓你進去拆房子,而且還理直氣壯!軍營重地,閒雜人等怎麼可以來拆房子?有殿前司的命令嗎?沒有的話就有多遠滾多遠!
要是不滾,禁軍的長槍、軍弩可就要招呼上來了。
這下可把店宅務修造所的人給嚇壞了,一天之內幾十號人要請辭……哪怕有官職編制,人家也不敢幹下去了。
這是要命啊!
事後呂嘉去找殿帥曹誦理論,曹誦一點都不買帳,還倒打一耙,說太府寺卿的人強拆軍營,要拉呂嘉問去御前打官司。最後還是同知樞密院事蔣之奇跑來打圓場,可是圓場歸圓場,蔣之奇也沒要求曹誦給州北軍營下令配合拆遷。反而在事後數落呂嘉問(蔣之奇是仁宗朝的進士,是官場元老),說他做事沒有條理,就知道亂搞蠻幹!
這事兒過後,呂本知終於下了決心,一定要撈一點錢,以備父親下台之後的生活——為了盡孝道,就做一次貪官污吏吧!
還別說,這貪官污吏覺得比做一個不畏權貴,銳意改革的青天能臣容易多了。
他把要錢的意思跟於問道,就是那個市稅務的押司一說。於問道這個污吏馬上就給找了個太原籍的石炭商人(就是傳說中的煤老闆),名叫夏宇田的,他河東路的澤州和河北西路的相州擁有兩座石炭礦,每年都要往開封府運進數百萬斤的石炭,同時再從開封府購買大量的茶葉、絲綢去河東販賣。
而開封府的石炭買賣,也是有太府寺卿管轄的石炭場控制的……所以能巴結上太府寺卿的衙內,當然是求之不得啊。
今天,呂本知就是要去擷芳樓見這位「煤老闆」的……
……
呂本知一步步走向貪污受賄的深淵的時候,他爹呂嘉問正在參加崇政殿問對。
他這個「忙卿」很少出現崇政殿的問對,不過今天卻是再忙也要來的,因為包括監察御史里行張克公在內的幾個新黨陣營的低級言官日前紛紛上奏彈劾武好古受賄、賣官、庇護隱田和干涉滄州地方行政。
總之罪名很大,而且證據鑿鑿——滄州通判呂頤浩和滄州司法參軍紀憶聯名上了揭發武好古罪行的奏章!
這下武好古恐怕是沒得跑了……
趙佶坐在御案後面,眉頭深皺,他當然看過那些彈劾和揭發武好古的奏章了,而且他還知道其中所指的問題是存在的。因為武好古早就暗入文字向他請示過「以土地換騎士」的事情了。
而趙佶則採取了「中旨許可」的辦法。因為他知道是不可能通過中書門下降詔同意這種看上去像賣官的行為——其實這事兒並不是賣官,殿前御馬直的騎士是一種封建兵役,趙佶給土地(給買地的錢),騎士家出人出馬出裝備來開封府服役,他們這些騎士嚴格來說是趙佶的封臣。
所以武好古「賣騎士」這事兒根本不能用官僚制度的思維去看待的。
官僚的產生要講一些公平,要科舉考試,要考卷面前人人平等,這樣才能服眾。
但是封臣的產生根本不需要服眾,這事兒就是封君和封臣之間的交易,就像折家將門世鎮府州,楊家土司世鎮播州一樣。根本不用考試,只要趙家天子和折家、楊家都滿意就行了。或者是,雙方都有需要,這就可以了!
可問題是中國到了北宋末年,已經沒有多少真正「封建思想」了,有的是官僚思維,是官本位!所以大家看到武好古賣騎士的事情,才會萬分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