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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見過打仗,也見過戰後的屍體,那些人死相雖然慘烈卻不是不能理解的。上戰場就是你殺我我殺你,參與打仗的人知道,沒參與打仗的人也知道。可這種對普通人的屠殺卻令人有著完全不同的感觸。那些人與范愛農等普通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卻被毫不留情的殺死了。與其說是死亡造成的恐懼,倒不如說是這種屠殺普通人的行徑帶了更大的震驚。
好不容易再也看不到那石灘,那些正在瘋狂殺人的人群。幾個人再也走不動,稅警放開范愛農,靠在一棵樹上長長出了一口氣,因為雙腿再也支撐不住,稅警幾乎是順著樹溜坐在地上,他不停喘息著,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這可是嚇死我了,這些人到底是要做什麼?」
范愛農也坐在地上沉默不語,他與稅警一樣完全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單單是安吉縣城以及方才那片石灘上被殺的人,總數就超過范愛農這輩子親眼見過的死者總和。而且這可完全是發生在最近幾天之內的事情。光復會要清黨,大家都知道。開除浙西分部的光復會資格,范愛農也知道了。可這本來只是單純政見上的衝突,怎麼就演化成一場大屠殺。范愛農就完全不明白了。
「快點去長興,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掙扎著站起來,范愛農對同行的稅警說道。
兩位稅警對視了一眼,「范先生,真的要去長興?」
「是。」范愛農回答的極為堅定。
「范先生,趙先生對我們有恩情,這次來送你我們是不得不回報趙先生的。可咱們把話說前頭,這恩情隨重,卻也不能讓我們送命。若是送范先生到安全的地方,我們兄弟還能做。若是讓我們與范先生一起冒險,我們可就不能奉陪了。」
聽了稅警的話,范愛農一點都沒有生氣,人都是要為自己考慮的。兩位稅警能夠堅持到現在,陪著范愛農見到這麼多殺人的場景,已經是很夠義氣了。「只要到了長興,兩位就可以回去。我絕不會讓兩位隨著我們冒險。」
稅警聽了這話只是嘆口氣,也不再多說。三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向長興縣城方向趕了過去。稅警是到過長興的,三人距離縣城還有五六十里地的時候準備休息。再走這麼一天就能抵達長興。在路邊坐下還沒多久,就聽到遠處響起沉悶的聲音。仿佛是春雷,又完全不像。沒多久,就看到天空中慢慢升起一切煙塵來。
「這是有人在打炮!」稅警緊張的說道。
范愛農看了煙塵一陣,回頭說道:「那就勞煩二位了,送到這裡就行。」
或許是因為范愛農如此爽快的態度感動了稅警,稅警倒是挺人物,「范先生,你這麼沿著大路走,肯定會撞上北洋的大隊。從這裡向北,有條小路,不好走。不過比較僻靜,我們送你到距離長興三十里的地方就分別吧。剩下的事情就看范先生你自己的造化了。」
「好,多謝了!」范愛農答道。
那條小路的確是「僻靜」,這是只能供一兩人並排走的山道,根本看不到人。向前走了十幾里,三人坐下休息。卻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了十幾個身穿深藍色軍裝的人,他們舉著步槍喝道:「舉起手來!」
三人倒是見識過這種軍服,卻是浙西分部的軍服。范愛農連忙喊道:「我是徐錫麟先生的學生范愛農,是從杭州送信來的。」
沒聽見這話還好,聽到這話之後,浙西分部的戰士們已經忍不住罵道:「送什麼信啊!你們是來誑我們的吧。」
接下來,幾個人衝上來不由分說就把范愛農等人給捆了起來,正在此事,後面有跟上來一隊人馬,為首的正是姬曄。姬曄倒是見過范愛農,也知道範愛農與徐錫麟的關係,對范愛農也算稍微有些客氣。搜出了范愛農帶來的信,姬曄神色嚴峻的讀著,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趙漢卿還有臉給我們寫信?他誑了我們一次,還要再誑我們第二次不成?」
原本范愛農以為只要把信送到就可以解決,沒想到浙西分部的反應如此激烈。「姬姑娘,這話怎麼講?」
姬曄衝上來抓住范愛農的脖領子,「趙漢卿先是讓我們不要刺激總會和北洋軍,搞什麼外松內緊。結果北洋軍衝進浙西就開始殺人,這不是在誑我們麼?他還在信裡面說什麼,要我們防備有人使壞。這些人還用使壞?這都已經殺進來!你們送這信到底什麼意思?」
范愛農完全能夠理解姬曄的態度,誰也沒想到浙西居然會被殺到這樣的程度,他也不再解釋,「我想見徐先生!」
「你見什麼?徐先生正帶著兄弟們和北洋軍打仗,沒空見你!」姬曄冷笑道。
進攻長興縣城的北洋軍遭到了光復會浙西分部長興縣縣委在內部隊的頑強抵抗。最初的時候北洋軍要求進城,被浙西分部阻止在城外,雙方都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對峙。北洋軍接到的命令是遇到抵抗立刻消滅,命令歸命令,讓北洋軍明知一開槍就會引發傷亡,這幫人還沒有直面死亡的勇氣。不得已,北洋軍先退下來,調動炮兵開始發動正式進攻。
這樣的調動讓長興縣城的浙西分部也有了準備的時間,計劃中的突襲就變成了一場極為正式的戰鬥。既然炮彈是花錢的,北洋軍軍官自然不肯花太多的錢。象徵性的向安吉開了幾炮,炮彈沒有擊中城頭,而是在安吉城中炸開。這種示威的炮擊剛一結束,穿著青色軍服的北洋軍士兵就開始在軍官的指揮下端著步槍邊射擊,邊向依託長興縣城的城牆攻。這是北洋的步兵戰法,也是歐洲流行的戰法,甚至在一戰初期也是極為常見的戰法。比拼的就是火力密度,比拼的就是雙方對傷亡的承受能力,比拼的就是誰在這戰爭中晚一步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