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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漢民臉帶嘲諷,「遁初,你我搞民主,靠的不是個革命青年,就是地方士紳。在陳文青眼裡,他說誰是革命青年,誰才是革命青年。至於地方士紳,這陳文青是要斬草除根的。這是鬧得哪門子革命?放著滿清不動,反倒在地方上強搶土地,剷除異己。你說陳文青沒有和袁世凱私下勾結,這誰信啊!無風不起浪,關於陳文青與袁世凱勾結的事情定然是真的。」
宋教仁臉色極為陰沉,胡漢民的確說動了他。不僅是勾結的傳聞,從實際來說,人民黨與北洋之間還有著頗為深厚的「血緣」關係。人民黨裡頭幾個著名首腦,多是北洋出身。嚴複本人就是北洋大將,陳克本人作為河南人,與袁世凱是同省老鄉,還是嚴復的弟子。陳克的夫人是袁世凱給說的媒。至於現在淮海省領導者尚遠同樣是北洋出身。這麼一批人居然舉起了造反的旗幟,這本身就頗令人意外。
見宋教仁真的徹底變了臉色,胡漢民笑道:「遁初,你為人質樸,太容易相信人。這樣,我們也不說到底傳聞是真是假。陳克親口說準備徵兵60萬,北一輝先生可以作證。有了這60萬大軍,推行革命絕對夠用。等下午到見了陳克,我們就提出你的提議。若是陳克肯答應,不用說別的,我先給他叩首道歉。而且同盟會既然沒什麼軍力,我們也不奢求任何官位,便跟了陳文青鞍前馬後的死戰就好。遁初覺得如何?」
已經不用明說陳克不答應的猜想了。如果陳克不答應,那就能證明私下協議的事情是真的。宋教仁完全明白胡漢民沒說出來的話,人民黨這個革命政黨透露出太多的怪異之處,重實踐輕言論,行動永遠走在對外宣傳之前。而且人民黨行事之堅定果決也是宋教仁從所未見的。
農村幾十年不變是一種常態,宋教仁經常想念母親,在湖南革命的時候,他曾經回家一次,家鄉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宋教仁到過根據地,與兩年前相比,沿途的農村的變化可以說是天翻地覆,成片的桑林、竹林、大塊新平整的農田,以及縱橫其間的水渠。這已經大大超過宋教仁的想像。
沒有實踐過的革命黨都認為只要手一揮,革命就能成功,革命一成功,中國就會發生巨變。只有親自實踐過的革命黨人才知道想有這樣的變化需要如何艱苦的努力。莫說農村如此的巨變,就是從農村收個稅,就能每每鬧出人命來。在這方面,華興會與華興會的敵人,手上都不乾淨。雖然喊著革命,喊著反對舊制度,華興會不得不維持了舊時代下的士紳制度,甚至連舊時代的稅吏也得照樣利用。
已經深刻體會到治理地方有多難的宋教仁完全能想像到,人民黨現在面臨的艱難局面,與袁世凱進行合作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過胡漢民對人民黨的指控並不僅此一條,「遁初兄,你有沒有想過另外一件事。如果陳克和袁世凱達成了協議,他準備徵兵60萬到底是想對付誰?」
這個指控就更加危險,這次連一直不怎麼吭聲的北一輝都變了臉色。人民黨如果想渾水摸魚,他們肯定要介入那些尚且處在戰亂的地區,湖南無疑就是最好的選擇。奪取湖南之後,人民黨只怕很難允許湖南華興會作為湖南的領導者。
「漢民兄多慮了。」宋教仁此時反倒恢復了正常的神色,「既然是革命,那又何分彼此?若是人民黨能夠掃除湖南的軍閥,便是讓人民黨做主又何妨?」
「你……」胡漢民萬萬沒想到宋教仁此時倒是展現出大度的精神,這反倒不好說別的。正想再說些什麼,宋教仁卻揮了揮手,「你我現在不過是臆測,說不定陳克會同意聯合所有革命黨的計劃呢。」
見宋教仁態度如此,胡漢民也暫時選擇了等待。北一輝作為日本革命青年,這種場面見識的再多不過。熱情洋溢的革命商討頃刻就成了劍拔弩張的對立,為了合作而聚在一起,結果是全面分裂。日本革命青年與中國革命青年別無二致。北一輝今年已經28歲,他很清楚,任何革命理想,一旦與現實利益碰面,都會是這種結果。
趁著胡漢民出去上廁所的期間,北一輝抽空說道:「遁初兄,胡漢民的話也不可全信。」
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現在實際上已經到了危機關頭,資金來源斷絕,曾經一度對孫中山相當客氣的日本政府此時卻也不再支持孫中山。就北一輝所知,日本政府曾經與孫中山簽署了好幾份文件。那時候日本是有人希望孫中山能夠回到中國在這一片混亂中主政的。結果局面並沒有演化成全面內戰,而且英國已經明確向日本表態,不允許日本插手中國事務。特別是反覆強調不允許日本插手長江流域的事務。在這些壓力下,日本政府不得不暫時把與孫中山的關係降低下來。此時孫中山需要大量的支持,不管來自哪一方都行。
北一輝正想詳細解釋,卻見宋教仁神色如常的笑道:「不必多說,我大概能夠猜到。有些事情孫先生也是沒法子。」
既然宋教仁已經如此透徹,北一輝也不必再多說沒用的。他拿出了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文稿,交給了宋教仁。「這是孫先生潛心研究的結果。」
胡漢民回來的時候,只見宋教仁正埋頭看《三民主義》文稿,他心中倒也高興不少。陳克對三民主義的冷淡與指責極大的傷害了胡漢民的心靈。這套主張是同盟會真正的心血。大家討論,分析,在各個方面上反覆商議,最後才有了這麼一套完整的理論。但是陳克居然對其棄若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