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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公!帶著同志們撤吧。我們敢死隊殿後。」徐錫麟在此時沖了過來。他肩上中了一槍,簡單的用布條扎住,血跡把衣服染紅了好大一片,「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陶公,這次打不下金陵,咱們還有下次的機會。」
「伯蓀,那你怎麼辦?」陶成章衝著徐錫麟吼道。
「我們擋住新軍,一定讓同志們撤下去。擋不住我們就死在這裡。陶公,快走吧。你指揮同志們撤,咱們光復軍還散不了。若是有人先撤,這隊伍以後怎麼帶?」徐錫麟兩眼血紅,卻沒有失去冷靜。
說話間,又是一排子彈打過來。新軍第九鎮在直瞄射擊方面完全不行,靠的是排槍。這排槍儘管是對著徐錫麟這邊打過來的,卻只是擊中了陶成章與徐錫麟身邊的兩個光復軍戰士,處於射擊中央的幾個人反倒毫髮無傷。
「撤吧,陶公。別等了。」徐錫麟猛的拽住陶成章的手臂,大聲吼道。
「伯蓀,我們撤下去等你們。」看徐錫麟髒兮兮的衣服,還有身上又開始滲出鮮血的傷口,陶成章忍不住滿眼是淚。
徐錫麟此時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在一陣陣槍炮聲中大聲說道:「不要等我們,撤回浙江去。我們這些人死在這裡那是命,死不了那就是我們命大。不過,陶公,新軍靠不住啊。千萬不要輕信新軍了。」
仿佛是上天要給陶成章更沉重的打擊,就在他想走又感覺不甘心的時候,卻見有負責傳訊的幹部急匆匆跑來。陶成章雖然腦子裡頭一片混亂,卻意外清醒的想起,這個累的仿佛隨時就要虛脫的同志是負責浙江情報的。「陶公,上海清軍出動了,他們直奔杭州而來。沿途上咱們的同志們求救!」
陶成章腦子裡頭嗡的一聲,他伸手就往腰間摸去。那裡別著陶成章的手槍,陶成章現在想用這支手槍自盡。
徐錫麟眼疾手快,他一把按住了陶成章的手臂。「陶公,撤吧。我們的生死根本不足為道,但是這麼上萬同志,你得負起責任來啊。」
帶著萬般無奈與萬般的不甘心。陶成章看著光復會越來越鬆散的隊形,以及在新軍第九鎮井然有序的攻擊下主動或者被動撤退的光復軍各個部隊。陶成章猛地擦了一把眼淚,「伯蓀,全靠你了。」
說完,陶成章帶著幾個護衛,一面招呼身邊的幹部開始指揮撤退,一面率先向後方撤去。
這種撤退根本不可能是井然有序的,缺乏組織,缺乏引導。全面撤退的命令甚至無法傳遞到整個陣線中去。有些前線悍勇的光復會部隊雖然不是敢死隊,卻依舊在戰鬥,他們本以為後面的同志們會支援自己。完全沒想到,後面的同志卻開始向著山樑玩命跑去。被這種局面給駭住了,這些同志竟然忘記了戰鬥,就呆在原地。
王有宏在望遠鏡中看著光復會陣線突然間的全面崩潰,海潮一樣的人再也不戰鬥,而是爭先恐後的逃向後方山樑,然後越過上樑消失的無影無蹤。終於到了這個時候,亂黨們頂不住了。只要縱兵追擊,那就是無數的功勞。
「傳令下去,全軍追擊!哈哈哈哈!」王有宏剛發布完命令,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仰天大笑起來。
但是事情卻遠沒有王有宏想像的那麼容易,光復會最前線的部隊卻根本沒逃走。這些人都是敢死隊剩下的人員,人數還有一百二三十人。他們多數在大通學堂受過訓練,至少也是最早加入光復會的一批人。這些會黨出身的人有著一個共性,那就是身邊的人多數都是親朋好友,戰鬥中他們曾經朝夕相處的親朋朋友傷亡極大,這些戰士們眼睛都殺紅了。他們此時根本就沒想撤退。
戰場是令人瘋狂的地方,當熟悉了戰場的硝煙,熟悉了子彈橫飛的感覺之後,這些敢於留在戰場上的人,此時胸中沸騰的是一種求死的強烈衝動。
「列隊!」徐錫麟吼道。他在不久前的智慧中,原本還學著人民黨傳授的戰鬥技巧,躲在各種能夠遮掩子彈的樹木或者石頭之後。每次子彈擊中樹幹或者石頭上的時候,徐錫麟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抽搐一下。
然而在這最後的時刻,徐錫麟這位歷史上大大有名的革命者胸中毫無絲毫畏懼,他就直挺挺的站在槍林彈雨裡頭,按照他此時最本能的直覺開始最後的指揮。
徐錫麟並非不知道面前一排排的清軍正在向自己這些人瞄準,隨便一顆子彈就能輕而易舉地將他擊斃,但在一種新的、對自己和別人都沒有了絲毫憐憫的心境下,他已經不再關心這件事了。徐錫麟甚至再也沒有戰場的感覺,他仿佛回到了與秋瑾等人一起在大通學堂訓練光復軍的日子。那時候每個人都穿著白色短褂,秋瑾手裡拎著插在刀鞘里的日本刀。隊列裡頭有人敢亂了陣形,秋瑾就掄起刀鞘劈頭蓋臉的打過去。行進訓練中,前面是條小河,但是秋瑾根本下達停下的命令,整個隊列就齊齊的邁進了淹沒大腿的河流,硬生生的涉水而過。
目光掃過聽著號令集結過來,或者已經站在徐錫麟身邊的同志,他也不知道從那裡抓起一支槍,徐錫麟高喊著「裝彈!」然後自己帶頭打開槍膛,填裝子彈。然後合上步槍。
「瞄準!」舉起步槍,徐錫麟故意把槍托頂在受傷的部位上,瞄準了前方的清軍。
「開火!」徐錫麟吼道。吼叫的同時,徐錫麟也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