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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報,袁世凱並沒有如同往常一樣讓王士珍出謀劃策。現在北京那點子破事根本沒意義。馮煦雖然說的客氣,背後的意思卻十分強硬。人民黨現在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如果袁世凱決定與北京站在一起,或者準備袖手旁觀,看人民黨與滿清頑固派鬥爭。那麼人民黨就要與袁世凱決一死戰了。按照王士珍描述的那個「軍事投放能力」的詞彙,人民黨只要把滿清旗下唯一有戰鬥力的北洋軍徹底擊破,滿清朝廷的覆滅就僅僅是個時間問題。
而現在的戰略局勢上,人民黨暫時控制了漢陽,儘管暫時沒有吞併湖北。可漢陽武器庫中四五萬條槍,以及上百萬發子彈肯定落入人民黨手中。來自湖北的情報說,進入武漢的人民黨有七八萬人之多。由於手段合理,通過賑濟災民,已經逐漸恢復了災區的秩序。即便人民黨把這幾萬人調離湖北,湖北一年半載之中,也絕不可能對安徽用兵。
這幾萬人的去向不用考慮,絕對是調到北洋軍正面。能夠賑濟湖北災民的人民黨絕對不缺糧。七八萬人面對四萬北洋新軍,袁世凱並不認為自己能夠輕鬆大破人民黨。即便是慘勝,那又有何意義呢?就如同馮煦所言,在這個千載難逢的重大機遇面前,袁世凱的北洋沒了可以投放的兵力,那就失去了主導局面的可能。
人民黨與北洋軍兩敗俱傷,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人民黨發誓一定要打倒的「滿清頑固派」。而這幫「滿清頑固派」,不僅僅是人民黨的敵人,同樣也是袁世凱的敵人。
如果單從利益上看,袁世凱不僅沒有理由與人民黨同歸於盡。還有大把的理由與人民黨合作才是。
但是,這就是袁世凱怎麼都邁不出的一步。在他的內心深處,無論怎麼想奪取滿清朝廷的主導權,怎麼想徹底壓制滿人集團。可這都建立在袁世凱本人是滿清臣子這個立場上的,讓北洋獨立,袁世凱完全沒有做好這個思想準備。
不僅袁世凱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他知道王士珍的態度與自己也是相同的。王士珍或許會同意袁世凱進京「勤王」甚至「清君側」。可是王士珍不會真心贊同袁世凱取滿清而代之。「權臣」與「叛逆」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但是對面的人民黨卻虎視眈眈,他們的立場也表明的極為清楚了。要麼滿清滅亡,要麼就是滿清與袁世凱一起滅亡。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袁世凱默念著這句話,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陳克這個年輕人真的是不一樣,袁世凱帶著羨慕的心情想,自己即便是認清了敵友,卻未必能夠選擇真正的敵友。陳克認清了敵友之後,那是敢於選擇的。
人民黨與北洋聯手,滿清頑固派立刻死無葬身之地。為了儘快促進敵人的滅亡,陳克就能與現在兵戎相見的北洋軍和談。那麼滿清頑固派滅亡之後,陳克下一個敵人到底是誰呢?是不是就是該輪到袁世凱了?
可為什麼即便是知道了有這種可能,袁世凱竟然絲毫沒有對陳克的恨意呢?袁世凱很想知道,如果有那麼一天,陳克到底會用什麼理由來證明陳克與袁世凱的戰爭中,陳克是有著道德優勢的那方呢?
想到這裡,袁世凱對滿臉疑惑的王士珍笑著說道:「聘卿,你去帶馮煦過來,我要和他談談。」
第四十二章 錯綜(七)
袁世凱比較尊重文人,馮煦既然是江南才子,他也自然高看一眼。雙方的這次會談是極為開誠布公的。當所有問題都集中到一個矛盾焦點上的時候,任何欺騙都沒有意義。袁世凱認為這次會面無論馮煦說出什麼樣的結果,他都能夠接受。
面對袁世凱的問題,「假如北洋與人民黨合作,在頑固派被消滅後,事情會向哪個方向發展。」馮煦表示,基於北洋與人民黨都會謀求中國政權的主導權,雙方的矛盾將一直存在。
王士珍一點都不希望人民黨與北洋達成協議,哪怕明知道「滿清頑固派」與袁世凱之間的矛盾不可避免,王士珍依舊不希望袁世凱淪為「叛逆」。無論如何,背叛舊主並不是一件光彩事。馮煦把北洋與人民黨之間的矛盾解釋的如此清楚,王士珍覺得心裡頭生出一種希望,他希望袁世凱不會與人民黨這個大敵站到一起。
一面抱著希望,王士珍一面看向聽了這話的袁世凱。袁世凱臉上露出了完全可以理解王士珍說法的微笑。不僅微笑,袁世凱還在微微點頭稱讚。這稱讚自然是針對馮煦的坦率,以及對未來局面的正確判斷。
看到這裡,王士珍突然插了一句,「馮先生,太后駕崩時,人民黨可否歡慶起來?」
馮煦聽了一笑,「太后駕崩時,人民黨正在加緊練兵。大家都是辦事的人,哪裡有那麼多閒心管這些。倒是我和沈曾植沈兄擺了香案祭奠了皇帝與太后。」
「哦?」王士珍半驚訝,半諷刺的應了一聲。
難得王士珍給了這麼一個機會,馮煦就把之後沈曾植與陳克的爭吵敘述了一遍,包括楊寶貴最後怒斥沈曾植的話,馮煦也說得清清楚楚。
袁世凱聽的認真,他知道馮煦這是在很巧妙的勸說自己。這天下,忠於慈禧的人是有的,例如他袁世凱。忠於光緒的人也是有的,例如康有為梁啓超。但是這普天之下,發自內心忠於宣統和攝政王載灃的可以說一個都沒有。沈曾植有些話說的是對的,失了道義之後,現在的滿清頑固派擁有的只有滿清這套「法統」,而「法統」這玩意,是被別人認同之後才有用的。人民黨就從不認同滿清的法統,所以人民黨絕對不會認為反清是背叛,他們反倒覺得反清是自己無上的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