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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復並沒有客套,他直截了當的闡述著自己的想法:「我的確是擔心此事。畢竟我軍兵力不占優勢,裝備更差的遠。按照文青所說,我們還是外線作戰。難度更大。雖然我軍有攻堅的經驗,但是一旦打起來,傷亡甚重的話,部隊只怕也未必能夠堅持多久。」
「嚴先生,從戰術上看,我軍也到過安慶,經歷的更多,見過的更多。最重要的是,我軍比起安徽新軍的最大優勢,就是我軍知道敵人是誰,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打仗。其實我是想準備的更多些。準備還是不足。嚴先生,我想問你,若是為了拯救安徽受災的百姓,這仗要不要打?」
嚴復同樣認同軍事鬥爭準備不足這個判斷,當陳克提及了「為了拯救百姓,要不要打這仗。」嚴復立刻無言以對了。按照滿清官場的特點,百姓死多少他們根本不在乎,天災這種事情哪裡能管得過來?救災是朝廷的事情,只要沒有民變,天災怎麼都不能怪罪到地方官頭上。而且天災說明朝廷失德,皇帝得下罪己詔的。即便一直從軍極少涉及政界,嚴復也很清楚,根本不用指望官員救災這種事情。從人民黨的角度而言,想救百姓就必須先打垮滿清政權,才談得到去拯救百姓。
這個推斷邏輯上完全正確,本可以說服嚴復。問題是這個合理的結論與現在中國的現狀是格格不入的。嚴復參加了革命,在他看來革命的首要目的是為了奪取政權,建立一個強大的中華。像陳克這樣為了拯救百姓而打仗,這僅僅是在書籍中出現過。「弔民伐罪」,這是嚴復讀過的文字,當這四個字具體化的時候,嚴復絲毫沒有感覺到欣喜,他只覺得陳克所說的內容「十分荒謬」。
想了好一陣,嚴復才不得不說道:「必須要打。」
「嚴先生,我個人覺得現在準備不足不僅僅是指裝備不足,軍力不足。最重要的是政治工作不足。到現在為止,人民革命軍裡面,能夠聽明白到打仗是為了拯救百姓的,頂多一千人。如果不是這次水災,能明白這個邏輯關係的兩百人都不到。如果能給我半年時間,我一點都不擔心打安慶的事情。只要有六千名知道不打垮滿清政權,就不能救百姓的戰士。安徽的敵人根本不足為懼。」
嚴復並不覺得驚訝,他贊道:「這倒沒錯。即便是現在,我已經很佩服文青你能搞起如此規模的根據地。若換了我,那是萬萬不能。」
聽了嚴復的讚美,陳克很無奈的看了嚴復一眼。只見嚴復神色裡面毫無玩笑的意味,陳克這才說道:「嚴先生,我說的不是人數。如果真的能有那麼多同志覺悟到要為了救百姓,才要打倒滿清政府,我死了也覺得很安心。因為革命事業後繼有人。打倒滿清是為了救百姓而必須採取的戰略。若只是為了打倒滿清,那不過是為了一家一姓的福利,或者為了某個集團的利益。人民革命是要把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人民的支持。人民絕對不會為了某個理想去革命的,人民要的是更好的生活,要的是能夠安居樂業。要的是危難時刻知道向誰求助。只要再半年,我就能讓人民知道,人民黨推行的人民革命,推行的新秩序,就是讓人民得到解放,得到通過勞動獲得幸福生活的唯一選擇。那時候人民革命才能戰無不勝。」
「文青不相信人民會追隨革命麼?」嚴復問,這些天他其實一直想問這個問題。人民革命雖然號稱是為了人民,其實嚴復並不信服人民革命。
「我是覺得現在人民還不相信我們。嚴先生看到的一切,其實都是人民百姓勞動的結果,那些是房子不都是人民親手一磚一瓦建設起來的麼?這些水利設施不都是人民一鍬一鋤挖掘出來的麼?我怎麼可能不相信人民呢?沒有人民就沒有鳳台縣的今天。現在是人民不相信勞動成果能歸人民所有的新制度,是人民現在對人民革命沒有信心。如果人民堅信人民革命能夠成功,我現在一點都不擔心打不下來安慶。」
話說到這裡,嚴復終於明白了陳克的意思。或者說,嚴復終於明白了人民革命的力量所在。接下來,嚴復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想把陳克痛打一頓。陳克的「狂妄」讓嚴復覺得有些不能忍受。如果那些沒讀過書的人民真的理解到了這些,嚴復覺得那樣的世界就太恐怖了。雖然還不能完全想像到那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嚴復卻能想像到,那樣的一個新世界,將把中國現有的一切統統粉碎,凡是敢於阻擋人民革命的一切都會被徹底摧毀。而那個新世界的終點,嚴復則完全看不清楚。而這場革命的起點,嚴復卻能看清楚,那是仇恨。對舊有秩序的仇恨。
嚴復清楚的知道自己有著同樣的仇恨。那些飽食終日胡作非為的太后皇帝王公貴族,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那些只知道鑽營的讀書人,嚴復對這些敗壞國家的蛀蟲有著無比的痛恨。就是這些人讓中國受盡欺凌,令堂堂中華喪權辱國。如果要革命的話,這些人就該是革命的對象。
不過這些卻是有前提的,這股巨大的力量必須是有理想來引導的,絕不能如同洪水一樣肆意奔馳。陳克絕不能不負責任的將這股力量釋放出來,摧毀中國的一切。想要勸說的話就在嚴復嘴邊,卻又被嚴復咽回了肚子裡頭。他想起了馬相伯先生一年多前對自己說的話,「幾道,著書之人天縱奇才,若是你願意,我倒想讓你收了他做弟子。若是無人管教,此人只怕會禍亂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