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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兄,不知你這革命可否要武力推翻滿清。」陳天華問道。
「當然要武力推翻。」
「準備如何推翻?」
「先建設一個根據地。然後逐步擴大。走的是先革命割據,然後擴大解放區,最終統一中國的道路。」
「這革命根據地要從何處開始?」
「安徽。」
「安徽?」陳天華聽了之後眉頭一皺,「既然要在安徽起事,為何現在要在上海發展?」
「我需要召集黨員,培養幹部。」
陳天華還是不太理解陳克的思路,「在上海集結的同志,去了安徽革命,繞這麼一大圈,能行麼?」
「我不準備靠士紳和商人。靠他們是革命不了的。」陳克答道,「當今天下,為何要革命?為了救中國。星台,我們救中國,要救誰?」
陳天華思忖了片刻,「救亡圖存,還要分彼此麼?」
「為何中國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就我來看,不是朝廷有問題,而是這制度有問題。革命若不把這制度給革了,讓天下換了新的革命制度,中國是救不了的。而現今天下的制度,誰受害最深?」
「這……,還是百姓受害最深。」陳天華答道。
聽了這話,陳克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從陳天華開始闡述革命道理以來,陳克一直沒有能夠占據上風,甚至不少時候還落了下風,但是革命必須是陳克所希望的人民革命,這是陳克的底線,如果陳天華部能夠擺正這個立場,即使陳天華才華驚人,陳克也只能對其利用,而不會真的把他當作自己的同志。
「那麼我們來看當今天下,滿清只是要維持它的統治,他們絕對不要革命。這士紳要的是權,不管他們嘴裡怎麼說著要革命,但是士紳們的利益從哪裡來的?還是靠了這舊制度來獲取利益。只是這舊制度抵抗不了外國人,士紳們為了自己的利益,才要革命。這革命不過是推翻了滿清,士紳自己上台。所以士紳的革命,僅僅是為了自保。商人革命,純粹圖利。看看買辦,只要有利可圖,他們和外國人一起賺錢對他們來講也不是問題。那麼人民呢?只要維持了這個舊制度,無論上頭換了誰當政,人民肯定是受苦受難,朝不保夕。若是人民革命起來,那是要把這一切舊制度砸得粉碎,不建立起一個讓所有百姓都能不受窮,不受欺負的新制度,不建立起一個讓所有百姓都安居樂業的新天下,革命的人民是絕對不會罷手的。」
一口氣說完這些,陳克指了指院子裡面染布的大缸。「現在的中國就如同這個大缸,又厚又重,人民就像這大缸下面壓住的大樹的幼苗,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這缸裡面盛滿了各種苦難。每年超過六成的地租,超過100%的高利貸。貪官、污吏、巫師、洋教,這缸裡面什麼破爛的東西都有。但是人民為了活命,就不能不喝這缸裡面的水。所以這本該成為參天大樹的幼苗,被壓制,被毒害,要麼夭折,要麼長成魑魅魍魎怪模樣。但是這口缸一旦被打破,就開啟了新的時代,這大樹的幼苗就可以自由的成長。陽光,空氣,水源,人民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然後這幼苗長就會成參天大樹。以前之所以看不到大樹,就是這缸在作祟,我們革命,就是要摧毀這舊制度,開啟人民革命的光輝未來。」
這是陳克第一次分析革命形勢,因為他現在合作的同伴,都是士紳,地主,買辦出身的。裡面甚至還有華雄茂這位武舉人。如果沒有能夠讓大家先理解世界,理解經濟,而是一味的宣傳革命的核心利益,保不住就會讓自己的小團體四分五裂。
每個人都是有其階級性的,同志們如果不能靠革命獲取利益,不能靠革命來安身立命,作為「革命領袖」的陳克只是一味的要求同志奉獻一切,犧牲一切。陳克並不相信會有人真的這麼做。如果真的有這種人,陳克也會毫不猶豫地認為此人是瘋子。
所以陳克總是很小心的去做事,去引導同志。但是陳天華的到來,讓陳克不得不說出這樣的話。或者說,陳天華已經激發了同志們的革命興趣,做了鋪墊,讓陳克能夠順著這個脈絡往深裡面去講述一些革命的核心問題。
陳克的歷史知識並不豐富,他不知陳天華是參加過華興會起義的。陳克以為陳天華僅僅是一個出色的宣傳家,然後讀書,留學而已。所以陳克以為自己的這番話陳天華未必會接受。沒想到的是,陳天華不僅沒有反對,反而神色嚴肅的不斷點頭。「文青兄所說極是。聽了文青兄所說……,秋瑾先生如此盛讚文青兄,真的沒有誑言。」
其他同志們以前聽陳克也講過一些革命的道理,但是中間的跨度太大,總是如同霧裡看花。聽陳天華的話,大家的感覺是昂揚激奮,陳天華講清楚了一些觸手可及的東西,大家所要面對的實際情況。而且陳天華所提出的解決方法,也是非常可行的。看似只要做了,就能夠改變中國,拯救中國。
在這種情緒下,眾人再聽了陳克的話,原先不容易明白的東西,卻豁然開朗了。但是陳克所說的一切,都是撕下了世界的表面,把這世界的真相指給了大家看清楚。大家能夠清楚地看世界,就越覺得這世界的簡單與殘酷,矛盾的深刻與尖銳。眾人的心情從激昂變成了沉重。一時竟然無人說話。
「星台,可否願意暫時出任我黨的宣傳部長。我現在極為需要天華你這樣的人才加入。」陳克不管同志們的沉默,他認真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