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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清廷一年收入不過一億兩,大部分還是海關稅收。河南這個貿易並不發達的省份,哪裡弄來一千萬兩白銀用於軍隊和官吏薪水的支出。軍隊的話,河南省咬著牙也得想方設法湊足。地方官吏的收入,就只能讓他們自己想法辦法了。
張鎮芳不是不知道地方上盤剝的兇殘,可他只是一個人而已,他又不懂屙金尿銀的法術,錢從哪裡來?莫說地方官吏,就是張鎮芳自己周圍那些人,哪個不是圖了官位,晉升,各種官場收益而來。誰真心為了百姓的利益?即便是有這種懷揣理想的人,這種理想也早早的被現實砸得粉碎。
人民黨嘲笑張鎮芳是「人民黨在河南最好的朋友」,張鎮芳覺得很委屈,要說誰是人民黨在河南最好的朋友,那還不如說是當前河南的制度才是人民黨最好的朋友。只要這個制度還在,張鎮芳就算是神仙一樣口燦蓮花,能夠說服袁世凱免了河南幾年的錢糧,地方上的那些人一文錢都不會向百姓少收。想中止這種稅收的唯一途徑,就是這幫人知道,再這麼收下去,他們自己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如果讓這幫收稅的官吏有了這種認知,其結果也不會是這幫人同仇敵愾共同面對人民黨的威脅。其結果必然是這幫人拋棄北洋政府,拋棄了張鎮芳,自己跟老鼠一樣逃之夭夭。只留下張鎮芳一人面對無法抗拒的滅亡結局。
作為一個讀書人,張鎮芳無數次說過「民心」二字,可張鎮芳發現,這個官僚集團與民心二字相距的到底有多遠。「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張鎮芳派遣了大量的探子前往淮海省與安徽省探聽情報。探子們轉回來的消息與周鎮濤所說的別無二致。與近在咫尺的人民黨相比,張鎮芳不得不承認,他自己代表的北洋絕對不是代表民心的。
被恐懼緊緊捏住心臟,讓張鎮芳感到呼吸都難以為繼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既然人民黨如此得民心,身為高級軍人的周鎮濤為何選擇離開了人民黨?
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張鎮芳覺得心情如同被解放般輕鬆,連怎麼都喘不上來的那口氣也勻了過來。「周師長,那你為什麼離開人民黨?」張鎮芳問道。雖然不久之前,張鎮芳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該主動問這句話的。
周鎮濤沒有立刻回答,因為周鎮濤也在懷疑自己為什麼要離開人民黨。本來是圖了一時痛快向河南都督張鎮芳講述了一些人民黨的基本行動。以及這些基本行動背後的理論支持。周鎮濤一度懷著某種惡意,或許是想給人民黨奪取河南添一點麻煩?或許僅僅是想找個相對有地位的人欺負一下,以消解心中的怨氣。可真正的嚇住了河南都督張鎮芳之後,周鎮濤並沒有發泄後的快感,甚至沒有報復人民黨的愉悅。周鎮濤只是陷入了一種深刻的疑惑,自己為什麼要離開人民黨?
現在周鎮濤再也不是人民黨的師長,只是一個與人民黨無關的普通百姓。可是僅僅靠了在人民黨那裡學到的知識,他就能嚇的堂堂河南都督說話聲音都帶了顫音。這就是人民黨的力量,這就是周鎮濤拋棄的那個組織所擁有的力量。
周鎮濤不得不認真對待一個自己這段時間一直不願意面對的事實,或許他真的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第一九十四章 河南衝突(一)
袁世凱看了張鎮芳的電報之後,只是冷哼一聲,就把電報遞給了旁邊的王士珍。王士珍拿起信認真看了一遍,上面講人民黨最近不少人脫黨,曾經就任人民黨師長的周鎮濤在開封待了一段,與張鎮芳談及了整個局面。
王士珍身為陸軍部大臣,情報工作也是他負責的。看完之後他微微皺起了眉,最近人民黨對北洋的情報網實施了嚴厲的打擊,在北京的王士珍竟然沒有收到這消息。
「聘卿,這電報到底什麼意思?若是想說什麼,直接寫封信過來,什麼不能談清楚?」袁世凱問。沒頭沒尾的接到張鎮芳這麼一封電報,裡面欲言又止,讓袁世凱很是奇怪。
王士珍和往常一樣先是沉默思考了一陣,才慢慢的答道:「想來張鎮芳在河南的差事辦的不好,他有些事情不敢說。」
有了電報和京漢鐵路,河南與北京之間消息只要一天就能到。袁世凱對張鎮芳這個表弟很是信賴,關於人民黨在河南的「滲透」他也有所耳聞,只是到現在為止人民黨也沒有主動出兵,袁世凱也樂得張鎮芳維持著河南的局面。聽王士珍這麼一說,袁世凱才感覺的確有些不對頭。袁世凱問王士珍,「張鎮芳為何不直說?」
王士珍答道:「張都督受大總統所命都督河南,他自是竭盡全力想把差事辦好。遇到些事情也不會輕易向大總統訴苦,我覺得大總統不妨發封電報問問他到底遇到什麼事情。想來張都督就會據實以告。」
聽了王士珍的建議,袁世凱沒有點頭同意,也沒有搖頭反對。他臉上露出了一絲遲疑的神色,停了一陣,袁世凱才說道:「聘卿,現在國事艱難,哪個省不是吵吵著要錢、要糧、要減稅免稅。就算是我發封電報過去詢問,張鎮芳說的也不過是這些事情。他就算是說了,我又能如何?任命他當河南都督,就是要他管好河南的事情,遇到什麼事都向中央訴苦,只是和前朝般開了個惡例。」
清末這些年中央財政枯竭,特別是庚子賠款後,中央讓各省承擔起賠款。即便是遇到些水旱災害,中央也都是採用讓地方募集賑災物資的方法。既然地方上指望不上中央,地方官員自然與中央離心離德。滿清覆滅的如塵如土,就是因為承擔賦稅的士紳,與負責收稅的官員都對中央離心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