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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瑜雖然還是疲憊,不過眼神中已經有了點銳利的感覺,「陳主席,我一直有個問題。你說話從來是不說完的,你總得給留半截。你看別的革命黨,想說啥,想幹啥,人家總是一次說完,願意跟著他們走的人,至少知道他們要幹啥。現在在咱們人民黨裡頭不少同志都不知道咱們到底要干到什麼地方去。咱們的目標是干到一個程度之後就變了一個樣,達成下一個目標之後又變了一個樣。我們也想知道最後會是個啥樣。」
這不是下一步甚至下下一步目標的詢問,章瑜這是在對陳克的整個政治理念提出質疑。這是黨內第一次有人這麼深刻的問這個問題,聽陳主席的話的確是現在人民黨裡頭一個共識,不聽陳主席的聽誰的去。而陳克在現實中也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如果人民黨只按照陳克提出的政治理論行事,那就會把人民黨帶到各種道路上去。
黨的革命進行了很多嘗試,有過很多失敗。所以黨的成功也是必然的,每一次失敗都沒有打倒黨,反倒讓黨總結經驗教訓,鍛鍊了隊伍,團結了思想。這是事物的客觀發展規律。符合了唯物主義辯證法的基本原理。而陳克帶領著人民黨走過的道路,對陳克來說是「符合」了事物的客觀發展規律,「符合」唯物主義辯證法的基本原理的。因為這些歷史他知道,他研究過,他討論過,他思索過。
而人民黨的同志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但是陳克提出的理論和方法,完全不能合理解釋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如果不深刻質疑陳克是不是「留了一手」,這倒是不正常的。因為陳克真的「留了一手」,還是「大大的留了一手」。如果章瑜僅僅靠陳克提出的理論,就能推導出戰略設計的話,那他就是堪比毛爺爺的偉人了。
陳克說瞎話能力很低,自打革命以來,學著說實事求是的說實話,就把陳克難為死了。說瞎話,更重要的是圓瞎話,這完全在陳克的考量之外。所以陳克問道:「很多同志這麼想吧?」
「我就是這麼想的。」章瑜巧妙的回答了這句話。
「那章瑜同志,你想聽到什麼程度呢?」陳克問道。
「我想把理論方面的內容全部聽完,不僅僅是正面的。我是覺得陳主席你有很多拿不定主意的東西從來沒說過,你好像完全不願意和同志們討論。我個人認為,你這麼做是屬於不相信同志。」章瑜的聲音裡頭有些疲憊,但是內容卻極為尖銳。
如果章瑜一開始的話還讓陳克有了自我反省,後面的話卻把陳克的思路從自我批評轉向了批評的角度,他停了好一陣子才答道,「那我們怎麼保證這種討論不會導致同志們注意力的分散呢?對於人類的認識習慣來說,大家都本能的希望直奔結果而去。而一絲不苟的走完這個過程的每一個環節,則是咱們人民黨能夠不斷獲勝的最大原因。我是不想人為的在革命過程中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如果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搞起左傾冒險主義怎麼辦?」
章瑜沒有爭辯,他臉上的疲憊仿佛更多了些。過了好一陣,章瑜才點點頭,「你說的也是,可能是我太累了。最近的工作堆積如山,可是能夠達到勞動者標準的同志實在是太少。大多數人都是直奔結果去的,真的是想做事的人太少了。只要一牽扯到合作,每個人本能的想的就是自己的利益。要是真的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那就先把事情給幹了啊。這幫人做起事情來恨不得動動嘴立刻事情就完成,咱們完善了監察制度之後,那些偷工減料的事情被曝光的那就太多了。」
見章瑜滿臉黑線的模樣,陳克忍不住問道:「黨校和幹校不是加大培訓力度了麼?」
「我說的是群眾。」章瑜直接給頂了回來,「說白了,我現在質疑一件事。憲法裡頭說,一切權力歸人民。唯物歷史觀認為,生產力發展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唯一途徑。而政治課上講,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咱們人民黨黨章裡頭講,人民黨是光大勞動群眾的先鋒隊。我現在對這個問題一直是分辨不清楚。陳主席,你能把這個問題說一下麼?」
陳克仔細的瞅著章瑜,章瑜的煩惱未免太高級了。在革命前,陳克一直不理解所謂「貴族工人」這個概念,革命之後他算是實實在在的理解了。章瑜所說的就是現在基層面對的一個大問題。「革命到底是為了拯救誰!」
章瑜是黨內第一個提出這個疑問的高級幹部,雖然沒有用理論化的高度來解釋,但是已經直接觸及了核心問題。這個問題即便在21世紀,也是一個眾說紛紜的問題。
陳克和很多讀MBA的兄弟們交談的時候,有一部分兄弟堅定認為,很多參與勞動的人根本不能稱為勞動者。
「如果一個人幹活的目的純粹是為了掙錢,參與勞動只是被迫的。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和這種人合作的!」可能是合作過的人太多,這幫兄弟們對此深有體會。
通過這麼久的革命,陳克自己對勞動者的定義是,一個願意去成為勞動者,對勞動有自覺認識的人。很早之前,陳克甚至認為這種人是天生的,他們就是能夠理解到勞動的意義所在。首先是被人需要,而且滿足了別人的需求。
很多早期的社會主義論述中,把這些人稱為「貴族工人」。他們占據了各個工廠裡頭的要職,工資很高,資本家對他們予取予求。這些職業者首先就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了專家,進而占據了社會中經濟收入很高的地位。很多人對這幫人的評價是,「按一個按鈕可能只值一塊錢,但是什麼時候按這個按鈕,就值九千九百九十九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