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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必須實行各省議會制。袁世凱忍不住心裡頭嘆道。作為一個舊式政治家,袁世凱更習慣滿清這種大權在握,上頭一句話下頭必須服從的模式。但這就需要一個全國性質的政權。慈禧在世的時候通過幾十年的積累,總算是能玩轉人事問題。可這又完全乾不成事情。袁世凱以幹事起家,雖然能夠保證自己的政績,卻又缺乏這種大權獨握的法統。相比較起來,各省有了議會,袁世凱能夠玩弄的手腕就多了。北洋各省自然是俯首帖耳。人民黨根本無法形成議會中的優勢,而且雙方有盟約,想來陳克也不是不懂大體的人。至於其他各省全可以被袁世凱巧妙的操作拉攏。
聯省自治的核心就是議會每年開一次會,只是一些看似宏大,例如法律這些問題進行投票。總統和內閣總理選舉五年一次,內閣成員都是內閣總理安排。這麼一次會議,不過是收買的力度問題,袁世凱是有信心獲勝的。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讓各省搞起自己的議會制來,若是沒有議會,各省督撫鐵定要和自己作對到底的。
發言一個接一個的進行著,大家都長篇大論,直到下午也沒有談完。議會暫時結束當天的會議,第二天繼續開會。
議員們一出門,門口一群各報社的記者,還有一群洋鬼子記者拿著相機衝上來試圖就要求採訪議員。軍警趕緊推開記者,讓議員們上了接送的馬車。
「袁世凱的日子可不好過啊。」尚遠開心的說道。
嚴復與馮煦都是苦笑,車裡都是自己人,警衛員在外頭護衛,反倒是個談話的好場所。
「陳主席給袁世凱的信裡頭早就提過此事,看來袁世凱還是聽了勸的。」嚴復答道。
「就這麼一個法子,我覺得短期內咱們是回不了根據地的。」馮煦對議會鬥爭的艱苦性有著足夠的認知。
尚遠帶著嘲諷的冷笑說道:「咱們來這裡就是看的,不管袁世凱和地方督撫們怎麼敵對。在對付咱們人民黨的事情上,他們倒是一致的。咱們就按照計劃,好好的看著局面發展好了。反正每過一天,咱們的力量就強大一點。他們大可以談上個十年八年。我覺得這也不錯呢。」
聽了這話,嚴復與馮煦也都無奈的笑了笑,十年八年可能有些誇張。不過談上一兩個月談不出成果來,這不是危言聳聽。
「兩位,這次進京,陳主席讓我向我老師李鴻啟先生問好。我今天晚上就去拜訪李先生。」尚遠提出了一個相當個人的請求。觀察團有自己的紀律,這次拜訪倒是早就說過的,嚴復和馮煦也就答應了。
還是那個平凡的胡同,還是那個平凡的四合院。尚遠帶著警衛員敲響大門沒多久,李鴻啟先生親自開了門。與四年離開北京相比,李鴻啟先生看著變化不多,還是那身普通的衣服,院子裡頭依舊整齊。
讓警衛員守好門戶,尚遠攙著自己的恩師進了廂房。懷著激動的心情,尚遠本想認認真真向老師跪拜,卻怎麼都跪不下去,他用軍隊的舉手禮向李鴻啟老師表達了自己的敬意。李鴻啟看自己心愛的弟子向自己行了禮數後,上前拉住尚遠讓他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弟子,李鴻啟這才問道:「望山,你前幾日托人送來的東西我看了。你說有極大困惑,卻不知困惑在哪裡?」
「既然要革命,那就是革天命。當倡導革命理念,以人心順天命。但是文青私下和我說的卻大不相同。我是大惑不解。這次有了機會,還請老師指教。」尚遠說的很是急切。
「文青說的東西,還是你們人民黨的那套。以我一個儒家門徒的角度看,不過是把君子換成了勞動者而已。就我看,只怕你把文青看成了樊遲。我倒覺得與文青相比,你才是樊遲。」
尚遠知道老師舉得是《論語子路》的例子。
樊遲請教種莊稼。孔子說:「我不如老農。」
請教種蔬菜。說:「我不如菜農。」
等樊遲離開後。孔子說:「樊遲真是個沒出息的傢伙!上級官員重視禮法,則群眾不會不敬業;上級官員重視道義,則群眾不會不服從;上級官員重視信譽,則群眾不會不誠實。如果做到這樣的話,則天下百姓都會攜兒帶女來投奔你,而你現在種的這點莊稼又算什麼呢?!」
尚遠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老師居然和陳克一樣批評自己,他連忙解釋道:「老師,我並不反對勞動……」
「不反對勞動你就干啊。那又有什麼可說的。」李鴻啟當時就打斷了尚遠的話,「文青在給你的信裡頭說的明白,管理不過是勞動的一個環節。只要是勞動者,那就不分尊卑。這真的讓我大為讚嘆。三代之治莫過於此啊。」
聽了這話,尚遠心中一凜。自己的老師實在是太敏銳了,一言就道穿了自己內心深處最不願意提及,卻又最對抗陳克的一點。那就是「上下有別,尊卑有序。」
看尚遠不吭聲,李鴻啟忍不住輕嘆一聲。「望山,我這人你知道的,向來不愛說古不如今。哪怕是古儒現在淪落成腐儒,我也只覺得這是儒家氣數盡了。可提起三代之治,我卻覺得斷然沒錯。望山,你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不知道老師這是何意,尚遠伸出了自己的手。那是曾經習慣於握筆的手掌,皮膚也曾經細膩光滑,現在卻因為參與過不少勞動,變得粗糙起來。
「這繭子還不夠多。」李鴻啟笑道,「我聽說你們在安徽和湖北治水救災,雖然擔心你和文青,可我這心裡頭卻著實為你們驕傲。大禹之時,他三過家門就且不說了。大禹穿著破爛的衣服,吃粗劣的食物,住簡陋的席篷,每天親自手持耒鍤,帶頭干最苦最髒的活。幾年下來,他的腿上和胳膊上的汗毛都脫光了,手掌和腳掌結了厚厚的老繭,軀體乾枯,臉龐黧黑。這也是上古先皇,看起來還不如個老農。你乾的有大禹多,有大禹重麼?你光看文青調動眾人時指揮若定,可文青若沒有親自幹過,若不是曾經日日夜夜在一線勞動,他怎麼可能知道該怎麼調動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