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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有良不肯接這個話頭,如果接了這個話頭肯定是示弱了。沒等他說話,華雄茂已經接著說了下去,「這已經是夏天,就算是搶種也收不了多少糧食。我們陳克營長的意思是,希望岳張集的土地都能拿出來讓大家一起種,收上來的糧食按人口分了。好歹讓大家度過災年再說。補種的幾個月,大夥的口糧我們保險團可以出。只是這地,我們得向大家借出來。希望張先生能夠有救百姓的慈悲之心。你把這地借出來,救了岳張集的百姓,這份陰德絕對能夠澤被子孫。」
張有良是打過仗的人,死人堆裡面爬出來的。加上今年已經六十八歲,好歹氣血已經不是那麼衝動了。即便如此,第一次聽別人轉述華雄茂的話,他手下的狗腿子們轉述的時候,已經把中間的話柔化了不少,即便如此已經氣得他怒髮衝冠。這番聽華雄茂如此坦蕩的說出來,那股子憤怒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中國農民對於土地的眷戀是無比深厚的,因為土地是他們賴以為生的命根子。耕種、收穫,沒有了土地,就意味著沒有了生活下去的可能。極度珍視土地是他們能夠活下去的必須。或許這個世界天空海闊,但是農民們根本沒有能力去遊歷天下,對他們來說,方圓幾十里已經是他們這一生全部的世界。自己的土地就是這一生唯一的立足之處。
對於地主們來說,對於土地的貪婪遠勝於農民。土地不僅僅是他們生活最基本的來源,也是他們這一生能力的證明。他們做的任何事,都是要攫取土地,增加土地。即便是在夢中,他們的念頭也是以擴大自己的土地為唯一的目標。
當然,張有良地主並沒有對自己進行過如此認真的分析,他唯一感覺到的只是一種悸動順著自己的脊椎開始上升,那是發自骨髓的憤怒。他再也沒有去考慮面前的兩人或許是「有功名」的,或許背後有人。張有良此時看到的僅僅是兩個試圖要他命的敵人。眼前的這兩個軍姿標準,神態自若的青年就是兩隻惡鬼,試圖奪取張有良一切的惡鬼。張有良已經衰老的血管中流淌的血液開始升溫,甚至要沸騰了。從這番話裡面,張有良已經知道了一件事,保險團絕對不會和自己善罷甘休。華雄茂的這番話條理清楚,思想明確。如果只是向自己示威的話,他們絕對不會這樣說的。
張有良盯著華雄茂的眼睛,這是要做最後的判斷。讓他感到汗毛直豎的是,華雄茂的神色中毫沒有那種誇大其詞的人特有的虛偽,華雄茂的神態是那種說真話的人特有的認真。那是言行一致才會有的專注。
自從這次水災之後,張有良始終很擔心災民們會起來鬧。所以人民黨救了百姓,他將他們拒之門外,他把自己手下的人都聚集在岳張集,就是為了彈壓有可能發生的任何針對自己的騷亂。對於新出現的保險團,張有良甚至採取了針鋒相對的姿態,放話威脅,告官。身為軍人,張有良很清楚,在這等危急的時候,你坐在那裡就是等死。他所做的一切這些都是為了消除任何可能構成威脅的對象。
可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保險團根本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們已經逼到了自己的門上。憤怒之下,張有良反而變得極為清醒,他和保險團之間根本沒有任何妥協的可能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兩個人扣在手裡面。既然這兩個人都「有功名」,在保險團中間也該是地位不低的人。只要把他們扣在手裡面,就算是保險團打過來了,把這兩個人往外面一叉,刀往他們脖子上一架,好歹保險團的人也會有些投鼠忌器。張有良頃刻間已經做了決斷。至於抓了這兩個「有功名」的人之後會有什麼後果,張有良根本沒有考慮。如果沒有了現在的平安,那就根本不會有未來的。想到這裡,他又看了華雄茂和徐電一眼。
張有良神色的微妙變化根本沒有逃過華雄茂的觀察,張有良看向華雄茂的那一刻,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在一起,一老一少的瞳孔都微微一縮,華雄茂頃刻間都已經看透了張有良的念頭。
柴慶國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在這樣濕熱的沼澤裡面行軍。山東有運河,又靠著大海,柴慶國對於水並沒有什麼牴觸。可是安徽的這片沼澤地裡面,腳沒入泥水中,感覺到的溫差並沒有山東那麼大。泥漿溫溫的,絕對沒有山東那種水底冰涼的感覺。這讓柴慶國很放心。
軍委決定消滅張有良之後,保險團的正規軍事力量就開始運作了。一連二連都經過比較系統的軍事訓練,這個重任自然落在他們身上。但是兵法講的是「以正合,以奇勝。」如果兩個連隊大張旗鼓地出動,大家怕走漏了風聲。所以最後做出了二連和三連攻打岳張集的決定。這兩個連裡面,二連自然是主攻部隊。
這次計劃其實很簡單,就是先禮後兵。華雄茂前去做最後的「外交努力」。無論結果如何,當天晚上兩個連就要發動進攻,攻克張有良地主的圍子。部隊的行軍路線不是從走水路,而是走的陸路。水路雖然運輸方便,但是根據這幾天的調查,張有良把住了碼頭。走水路絕對沒有辦法避開他們的哨探。保險團沒有什麼火炮之類的重火力。強攻據守圍牆的張家圍子定然會有不小的傷亡。
走陸路雖然慢,行軍也會消耗很多體力,但是好處在於現在這一大片的沼澤地根本是無人區。只要先派出偵查隊把有可能出現的零星人員給控制住,大部隊行軍很隱蔽的。何足道親自探的路,雖然不怎麼喜歡自己的政委,但是柴慶國對於何足道做事的細緻與認真有足夠的信心。既然何足道說大部隊可以通過這片沼澤,那麼肯定可以通過的。果然如柴慶國所想,何足道沿途設置的標誌引導著大家在沼澤中安全穿行,道路雖然泥濘,卻不是不能行軍。更沒有無法通行的問題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