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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馬相伯徹底變了臉色,「就是說你們一定要殺孑民不可了?」
嚴復的臉色也變得極為無奈,「相伯先生,我們沒有一定要殺誰的意思。若是相伯先生相信我和文青的人品,就請你相信這點。我們對孑民絕無惡意,我們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是他自己欠下了人民的血債,人民要他償還。殺人是要償命的。相伯先生你總不會反對殺人償命的道理吧?」
馬相伯好歹也是個大學問家,即便認為蔡元培不該死,但是他也沒辦法說出殺人可以不用償命的道理。
嚴復繼續正色說道:「相伯先生,我們相識以來,我真的很珍惜咱們之間的情誼。所以我就直言了,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話,還請您擔待。現在肯定有人覺得我們想殺孑民,是因為孑民罵過我們。我得向您說,這不是事實。不用說遠的地方,就在這個上海罵過我們的人到底有多少,您應該很清楚。我們把他們抓起來殺了麼?我們把他們抓起來了麼?沒有啊!您也舉了王士珍的例子,他豈止罵過我們,他還帶兵來和我們打過仗呢。他還殺過我們的戰士呢。但是我們殺他了麼?沒有啊!打仗各為其主,上了戰場的就是知道我們有可能會被敵人打死,我們因此報仇了麼?沒有啊!我們人民黨沒有我們自己的私仇,罵過我們算什麼?只要不觸犯法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言論自由。正當的言論自由是受法律保護的。我們人民黨通過法律保護每個人的正當權利。但是我們保護的權力是不包含殺人的。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理解這點。」
馬相伯感受到了嚴復的誠懇與無奈,他很了解嚴復,嚴復從來不是一個熱衷於給自己辯護的人,嚴復個性中甚至極度缺乏給自己的行為的態度。能讓嚴復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極為罕見的事情。不過嚴復的話深深的刺激了馬相伯,在這番話中,嚴復要表達的只有一個核心,那就是「國法無情」!
若是在滿清時代,有人提出這等觀點,並且嘗試著去真正執行。馬相伯會覺得天下恢復了朗朗乾坤。但是聽到馬相伯十分欣賞信賴的嚴復說出此話,馬相伯卻感到了一種寒意,那仿佛是晴朗的冬日夜晚,觀賞明月時感受到的幾乎能凍死人的寒意。好不容易壓制住心中的不安,馬相伯問道:「幾道,我知道你不肯為此事見我。所以今天我如此無禮的要見你,其實也只是想最後和你說一次此事。我想問你,可有法子饒孑民一命?」
嚴復微微搖了搖頭,臉上都是遺憾的神色,「法律不容褻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蝴蝶的翅膀(十)
「馮主任,你果然要發這篇文章麼?」沈曾植一進馮煦家的客廳,就冷著臉瞅著馮煦說道。天氣不錯,陽光從三樓陽台直射進客廳,把客廳裡面照的亮堂堂的。加上屋裡面的煤爐上接著的煙囪均勻的釋放著的熱量,儘管冷著臉,舒適的溫暖仍舊讓沈曾植的臉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馮煦當然知道沈曾植這個「馮主任」的稱呼裡面頗具惡意,自打安徽教育學院從鳳台縣遷到了安慶之後,一度是「前清罪官收容所」的文史館也遷到了安慶。隨著人民黨的解放區越來越大,對前清官員的高壓態度也放鬆了。現在的文史館也就是少數真的喜歡文史工作的人,以及實在不願意出去找普通工作,或者找不到差事的傢伙們混飯吃的地方。
沈曾植是安徽文史館的副館長,雖然馮煦幾次建議沈曾植出任安徽省圖書館的館長,而且沈曾植也「兼任」了圖書館副館長一職。不過沈曾植偏偏還是要把自己的單位定在文史館裡面。沈曾植自己對此的解釋是,「一個亡國老囚,還有什麼資格挑挑撿撿的?」
人民黨不願和沈曾植一般見識,加上沈曾植倒也聰明,從來不在公開場合說一句關於政治的話。也就是幾個和沈曾植關係很好的人才聽沈曾植自比過遺老,人民黨在安徽搞過多次憲法普及工作,「言論自由」這一條大家都學習過。哪怕馮煦公開這麼宣稱,也不符合入罪的條件。既然人民黨如此優容言論,大家當然不更願意在背後嚼舌頭了。
沈曾植在圖書館工作著實賣力,人民黨攻克了北京之後,沈曾植還去參加了國家大圖書館索引編撰工作。回來之後還是真心讚揚了人民黨對圖書工作的重視,認為國家大圖書館以及各地圖書館的確是真正尊重文化。
馮煦知道人民黨是堅決主張「物勒工名」的方法,所有圖書索引上都有編撰者的姓名。沈曾植此時不認為這是代表了「不信任」,反倒因為自己名列其上而覺得有些洋洋自得呢。
「沈老弟,你先坐會兒,讓我把這份住房調查表填完。」馮煦帶著沈曾植回到書房,坐下後說道。馮煦沒什麼積蓄,被俘之後也就認命了。重獲自由之後,他把自己的家產都給賣了,所得的錢大部分分給家人。只給自己留了點錢在安慶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有六十幾平方。人民黨正在解放區大興土木搞基礎建設,每個人都要申報自己的財產情況。馮煦正在填寫的就是標準的房產登記表。
帶著老花鏡仔細研讀了表格上的內容,馮煦用鋼筆把表填完。這才轉頭問沈曾植,「沈老弟,你填完了麼?」
沈曾植是個書法家,收入遠較馮煦,他買了一套三室兩廳兩衛的公寓,價格足足是馮煦的兩倍以上。聽馮煦這麼問,沈曾植冷笑一聲,「我怎麼敢不填,人民黨殺自家人都毫不手軟,對我又如何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