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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委連忙說道:「每次聽完你說話,我總是感覺心裏面亮堂起來的樣子。當然是因為你比那些人幹得好。」
何足道微微搖搖頭,「那是因為你聽到的我的邏輯,我所說的一切都是依照我自己的個人邏輯來闡述實事求是。如果我說的有什麼能夠引起大家的共鳴,那僅僅是因為我或許指出了事情的真實。不過我看到真實的途徑只是我個人的途徑,光看見結果有什麼用?向走上那條路,就必須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路。如何尋找這條道路,我認為心理諮詢部門的同志們比我更在行,更專業。」
說到這裡,何足道忍不住笑起來,「不過我把話先說清楚,心理分析一旦單純分析起心理,那就是神漢宗教了。我們的心理部門只解決一個問題,怎麼讓同志能夠實事求是的對待世界,對待自己。根本不是搞什麼內心懺悔,玩那類唉聲嘆的文人玩意。」
聽到這裡,政委倒是有點動心,不過這種動心只是片刻之間的事情,政委很快就拋棄了這個想法。陳克從來不搞什麼心理諮詢,何足道也不搞什麼心理諮詢,為什麼政委就要去搞心理諮詢?
「何政委,還是你和我談談就好了。」政委說道。
「也好。」何足道答道,指令性的逼迫政委去接收心理輔導只會起副作用,懷著敵對心理是不太可能有良好心理效果的,他問道,「救了那孩子之後,你有什麼感覺?」
「感覺?」政委對這個問題感到有些意外,遲疑了片刻,政委才答道:「我其實不在乎那孩子的事情。只是覺得應該竭盡全力能多做一點對革命有幫助的事情。」
何足道繼續問道:「那麼聽到這孩子去世之後,你又有什麼想法呢?」
「我很失望,我覺得很失望。」政委的語氣有些激動起來,「這件事我失敗了,而且朱挺司令員當時已經預言過這種結果。我當時即便知道有這種可能性,但是我依舊相信不會出這等事。在根據地做了那麼多切除闌尾的手術都沒有問題,我其實認為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
政委原本的聲音還算低沉,說到後來,情緒已經完全激動起來。
何足道靜靜的聽著,看著政委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他卻一言不發。心理諮詢部門沒少向各級政委取經,經過討論之後,同志們認為打斷別人的話,指出話裡面的錯誤邏輯,是很有效率。如同軍隊般的命令體系,可以在短時間內起到一些效果。不過若是想真的讓人有所感悟,首先得讓對方依照自己的邏輯延續話題,最後讓他自己總結出屬於自己的邏輯來。凡是不能實事求是的傢伙都會發現自己的邏輯與事實是衝突的。
何足道靜靜的傾聽,果然政委慢慢的就顯露出這種趨勢出來。經過一番傾訴,政委心中的矛盾就聚集在兩個要點上,想救孩子的努力失敗了,而這個失敗本是可以避免的。既然出現了失敗,一定有責任人,政委內心無法確定責任人。何足道暫時拿不準,政委到底認為自己和艦隊司令朱姚之間到底誰應該承擔更大的責任。
等政委說到說不下去了,何足道才說道:「你認為這孩子的母親做的不對?」
政委先是條件反射般點點頭,又皺起眉頭搖了搖頭,「何政委,我原本覺得孩子的母親有問題,若是她聽從醫囑,這孩子很可能就不會死。不過我現在又覺得,就算是那孩子的母親聽了醫囑,這孩子也有術後死亡的可能性。我是覺得這裡面有說不清的東西,不過我覺得朱姚司令員對群眾的態度太冷淡,根本不是人民黨黨員應該有的情懷。」
「那你認為朱姚司令錯在哪裡?」何足道繼續把話題往下引。
政委的聲音又拔高了不少,「朱姚司令認為要麼把事情流程走完,要麼就是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他只看到該怎麼幹,一點都不關心會有什麼結果。」
對於這樣嚴厲的指控,何足道依舊保持沉默。政治工作中遇到這樣的疑問、困惑再正常不過了,實際上大部分政治上的紛爭都是差不多圍繞著這類問題展開。
政委高調批評完朱姚,調門卻降下來一些,「但是事實證明,朱姚司令對未來的判斷是正確的,除非我違抗軍委的命令,否則事情只可能這麼發展。即便我說什麼,現在的事實是朱姚司令沒說錯。所以這件事我弄不清。」
何足道繼續靜靜傾聽著,他直到此時自己應該保持沉默,不過何足道忍不住考慮,是不是應該強制推行心理諮詢制度。政委說到此時已經用了半個多小時,何足道原本認為接待時間最多也就是半小時。而專業的心理諮詢人員卻有足夠的時間來解決這些問題。
但是既然開始了,何足道就得把問題給儘量解決。所以他繼續沉默著。
政委的思路到此再也持續不下去,他其實自己也已經發現了問題,他認為每一個人都有要承擔的責任,不過他不敢指責人民,也不敢指責軍委,更不想指責優先完成軍事任務的制度。但是孩子卻是無辜的,這樣一條生命的消失其實是不應該的。而政委至少不想去指責疾病,人民找不到責任人的時候,往往會把責任推給毫無絲毫思維能力的病菌。政委畢竟是學過醫學知識,他也這麼做的話,和相信有「瘟神」這種超自然力量的封建迷信又有什麼區別?
種種想法混在一起,政委原先覺得自己有點想明白了要點,然而又陷入了更多的迷惑。如果簡單的承認朱姚那種冷酷的做法是對的也不失為一種解決思路,不過政委恰恰最不想承認這種思路,如果對人命毫無感覺,只是用一種所謂「科學」的角度去理解世界,政委絕對不能承認那就是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