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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千雪啊……我只是唱我心,愛怎麼唱怎麼唱。她是踐行者,需要唱給別人聽,可沒我這麼隨性逍遙。”
“比如玉麟?”
“比如整個玄天。”
……
羅千雪此刻正在玄天宗大演武場舉辦演唱會,玄天宗絕大部分年輕子弟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理論上道宗講清修,不該讓這種風月入宗門,可羅千雪傳達的是星月宗的友善之意,這個拒於門外就是外交問題了,問天道人也不是古板之人,拂塵一揮,乾脆在宗門大武場開辦了盛會,允許所有弟子來看舞聽曲。
道士清修太無趣,可想而知這難得的風月會讓多少玄天門下趨之若鶩,就連不少鬍子一大把的老道士都難免動了清淨心,在山崗高處悄悄看。
結果羅千雪帶來的不是什麼心曠神怡的歌舞,而是來剮心的。
“不如將往事埋在風中,以長劍為碑以霜雪為冢,此生若是錯在相逢,求一個善終……”
不知道多少道姑紅了眼睛,有人開始低聲啜泣。好多年輕道士面紅耳赤,尷尬無比。
在人群最前方看表演的玉麟開始坐立不安,總覺得人群某處有幽幽的美眸凝注在他身上,怨氣如劍,刺得他如坐針氈。
第五百九十二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
如今星月合歡的演藝越來越純熟,已經把歌曲與舞台短劇表演徹底揉合在一起,連帶著以前的歌曲都新增了編舞和對白,在表演形式上更加貼近地氣,也更容易讓人產生代入感。
羅千雪獨唱給薛牧聽的是純歌曲版,而拿出來到玄天宗剮人心的是添加了場景表演與煽情念白的演出版。
合歡宗的心兒正在表演道姑獨白:“那天洛道的雨下的好大好大,人群里有個人,他正在看我,卻向我走來。”
“那個人說他喜歡我,我想我也應該是喜歡他的。”
“在別人的婚宴上,他和他的意中人也去了,那我呢,我是誰,人人都說他們天生一對,我也覺得般配極了,可我還是想問他,我想到他面前問他,是不是我送的馬具不夠好看,是不是那天的桂花糕我沒捂熱,是不是……”心兒停頓了一下,聲帶哽咽沙啞:“世上的人都是這樣,連自己承諾的誓言都可以,隨意收回。”
前座的玉麟終於撥開人群,落荒而逃。
他和歌曲唱的那位有些接近,卻不完全一樣。
曾經年少,策馬江湖,一壺酒一把劍,放縱不羈。他還會和石磊去喝花酒,言笑無忌。那种放盪少年時,他在江湖上當然是留了情的,有過一個海誓山盟的人。
可隨著突破入道期,心就止了,花酒也不想去了,再說……如今一起喝花酒的那個人,也不在了。
修道修道,隨著修行越深,看過的經過的人間喜怒哀樂越多,慢慢的便盡皆看淡,越想出世。從少年時江湖相遇的海誓山盟變成了避而不見,然後……少女追來,拜入玄天,成了道姑。
少女說做道侶,宗門不禁。但他不敢。
他怕做了道侶,就沉湎情愛之中,再無出塵之意了。
他是沒有新歡,可他的新歡就是求道。對於女方而言,與負心沒有什麼區別。
天道不歸路,一個輸,一個哭。
青燈夜雨,青絲道袍,同門不相見,活得像個笑話一樣。
藝術的所謂代入所謂共鳴,並不需要你完全和詞中一樣,只要一縷接近,便能迅速沾染,填滿胸臆。秦無夜掀起無情之辯,合歡傾覆;玉麟牽動心中負疚,玄天寂然。
不要覺得這區區情愛小題大做,因為這對他們來說就是問道的一部分,問道高於一切。
可想而知此刻玄天宗里還有多少共鳴者。出世求道與人間情愛,原本就是很衝突的事情,即使宗門不禁,只要自己對求道有所追求,就需要取捨,實難兩全。
所以偌大的玄天宗一共也沒幾對道侶,高層更是一個都沒有,全是光杆老道士。
玉麟也覺得自己該是個光杆道士,問天道人的出塵形態,就是他將來的追求。
他失魂落魄地一路衝到無人的後山,扶著一棵青松,大口大口地呼吸。如同雲州聽秦無夜那一曲,心中便絞痛,這一次更兇殘,對白仍在耳邊迴響,直入心間,一幅幅畫面在眼前閃過。
仿佛看見了江湖相遇時,油紙傘下那一抹嬌羞,仿佛看見了他回山之後,那一臉絕望。
看見了她自綰青絲,披上道袍,盈盈對著他打了稽首:“師兄,往後同門,請多多指教。”
薛牧說得沒有錯,一曲催肝腸,可見情在心中深藏,未曾或忘。只要一點牽引,便肆無忌憚地蔓延。
“痴兒,能飲否?”
玉麟抬頭,問天道人站在樹邊,手上提著個破破爛爛的酒葫蘆,搖啊搖的。
“師父,我……”
問天道人咕嘟咕嘟喝了一口,又把酒葫蘆丟了過去:“來來來,喝一口。”
“你剛喝過,口水都沒擦。”
問天舉起巴掌,玉麟退了一下。
“坐吧。”問天席地而坐,笑眯眯地從袖袍里掏出一袋子花生米,美滋滋地吃了一粒,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然後……收了回去,沒給玉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