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甸的太陽頃刻消失了,翻滾的濃雲猶如一座座沉重的大山低低地擠壓著城市
和鄉村的屋頂。兇猛的雨絲像呼嘯的長鞭不停地抽打大地和河流。道路被沖
斷,橋樑被捲走,低洼地變成一片汪洋。在胡康河谷,洪水一夜間吞沒了所
有的山谷和平地,不及逃跑的人畜轉眼間就被濁浪席捲而去。
雷聲像戰鼓轟鳴,球形閃電一次又一次地轟擊古老的原始森林,將千
年古木攔腰劈成兩段。
大自然露出了獰惡的面目。
布帕布爾的土著山寨,一幢簡陋的竹樓里,杜聿明半臥在火塘邊,昏
昏欲睡。不到一個月,威風凜凜的杜長官看上去判若兩人:形容枯槁,精神
萎靡,磨破的衣衫骯髒不堪。在火塘的吊鍋里,煨著一碗粗糙的野豬肉和芭
蕉根。朝濕的柴草不時騰起濃煙,嗆得長官虛弱的肺部爆發出一陣陣猛咳。
他患了可怕的回歸熱。
雨季一到,兇惡的瘧蚊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向人類發起進攻,把病毒和
瘧原蟲散播在他們的血液中。一連數日,高熱和高寒輪番地折磨著這位長官,
時而如熬炎夏,時而如墜冰窟。他不吃不喝,並開始出現譫語和昏迷。醫官
們全都焦急萬分束手無策,部下們唯一能夠表達的忠誠是:讓長官面前那口
吊鍋里始終煨著最好的食物。
現在,大難臨頭的杜長官只好聽天由命。他喘息著,同病魔苦苦搏鬥。
暴風雨還在猛烈地搖撼著這幢簡陋的竹樓,仿佛要把它連根拔起。
突然轟隆隆一聲巨響,外面傳來許多亂糟糟的奔走和喊叫聲,仿佛世
界末日來臨一般。杜聿明驀然一驚,清醒過來。
衛隊長常恩國水淋淋地奔進來,報告說醫院竹樓倒坍,壓死許多傷病
員。杜聿明聽了,黯然神傷,吩咐把倖存的傷病員搬進自己的竹樓來。
常隊長面有難色,勸阻道:“長官,那些傷員有好幾百,再說你自己的
病也不輕呀。”
參謀長和醫官也紛紛勸阻。杜聿明神色淒涼,仰天長嘆:
“莫非我第五軍註定要葬身這片不毛之地麼?”語罷大哭。
常隊長捧起那隻碗,小心翼翼勸道“長官,請你務必保重身體,還是
吃一口東西吧。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果派出的人和那邊聯繫上……”
“我不吃,不吃!這算什麼飯,看了都讓人噁心!”杜長官猛一抬手打翻
了碗,然後恨恨地咆哮道:“那個美國佬巴不得我死了,好把你們都拉到印
度去聽他指揮!——我偏不去!我寧可死在這裡也不去!”
人們噤若寒蟬。只有那碗野豬肉在火堆里燒著了,散發出一陣陣焦糊
的香味。
杜聿明又發起高燒來。
軍官們焦急地圍在昏迷不醒的杜長官身邊。
參謀長問軍醫:“還能找到什麼藥品嗎?”
軍醫搖頭:“奎寧早沒有了,連最後一針鎮靜劑也給長官注射了。”
參謀長:“難道無法可想了嗎?”
軍醫:“辦法倒有一個,可是危險很大……放血!”
參謀長看一眼骨瘦如柴的杜長官,毅然決定道:“干吧,只好試一試……
天命難為啊。”
軍醫給病人手腕割開一條口,放出許多污血,然後又從別人身上抽出
健康血液源源輸進病人血管。這種換血的土方法果然起了作用,暫時延緩了
杜長官的性命。兩天後,當他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時,那位忠心耿耿的常隊
長卻因抽血後不幸染上了敗血症,瘁然死亡。
雨季給孤立無援的人群帶來更加巨大的災難。
滂沱大雨使天地改變了模樣,到處山洪暴發,道路斷絕。動物都躲起
來,鳥獸絕跡,人們只好天天蹲在山洞裡,靠著剝樹皮挖草根填塞肚皮。
每天都有人倒斃,死亡和失蹤人數直線上升。魔鬼慢慢扼住了中國人
的喉嚨,要把他們化為一攤血水。
5
一個暫短的晴天無意中將幸運之神的目光投向困在野人山的受難者。
一架執行任務的美軍偵察機偶然在叢林上空發現了煙火,那是一群中
國士兵正在熏馬蜂。於是天黑之前,一隊美軍運輸機急急忙忙飛到布帕布姆
山投下許多降落傘。這些物品中不僅有食物和藥品,還有雨衣,帳篷和一架
電台。受盡磨難的人們絕處逢生,這天晚上,這支失蹤已久的孤旅終於同外
界恢復了聯繫。
重慶。
蔣介石正在陪宋氏姐妹打麻將。他手氣不錯,興致勃勃地把象牙骨牌
碰得嘩啦啦響。
侍從室主任錢大鈞悄悄進來,附耳低語:“委座,杜聿明找到了。”
蔣介石無動於衷。他摸起一隻 “東風”剛要出,突然又縮手回來。宋
美齡叫道:
“大令,打的牌可不許賴呀!”
蔣介石呵呵大笑,把牌推倒:
“我擱牌了。三元會——滿貫。你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