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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我給你帶來了一件禮物,但是你得替我保密。”史迪威點燃菸斗,朝參謀長愉快地眨眨眼睛,操一口流利的中國話說。
後者從公事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遞給孫立人。
這是一份由史迪威簽名同時呈報華盛頓和重慶政府的報告副本。報告請求立即從中國空運三至五個師到印度,將中國駐印軍擴編為兩個軍,以確保“人猿泰山”戰略計劃的實行。報告提及一個敏感的條件,即軍長人選必須由史迪威總指揮提名。
孫立人先是驚愕一瞬,然後馬上意識到美國人把機密透露給自己的意圖。在駐印軍乃至國內,孫立人雖然以親美派著稱,但他畢竟是中國軍人。中國軍人就不得不受制於中國的國情,受制於中國的政治和黨派之爭,因此他不得不對許多事情有所顧忌。
“老頭子會同意嗎?”他飛快地權衡一下利弊,試探地問。
赫恩少將會意一笑。他那雙銳利的目光透過眼鏡片完全洞悉這個中國師長的內心活動。中國人誰不懼怕老頭子呢?
“你放心,孫。”他寬宏大量地拍拍孫立人,胸有成竹地說,“你們委員長不是也離不開我們美國的飛機大炮嗎?那個羅卓英,我們不要他,他不就是得滾蛋嗎?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孫立人低頭不語。
史迪威吐一口濃煙,爽朗地笑起來。“孫將軍,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名優秀的指揮官。我們已經合作過多次,但是這次我需要得到你的完全配合。你必須絕對服從我,不得違抗命令,貽誤戰機,你將得到的報酬是取得我的中將軍長的提名。”
不言而喻,這是一種道地美國式的交換,也是一種英國式的賭博。史迪威不信任中國人,尤其是中國軍官,羅卓英就是一例。羅就任駐印軍副總指揮不到三個月就被不光彩地攆走了。但是史迪威破例賞識孫立人,這不僅因為孫立人畢業於西點軍校和智勇超群,還因為孫立人對美國有一種超出血緣之外的親近感。大戰迫在眉睫,史迪威之所以做出如此非常之舉,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取得中國指揮官對他的絕對服從,從而避免上次遠征軍四分五裂的悲劇。
“士為知己者死。”孫立人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句古訓。如果說鬱郁不得志一直使孫立人心灰意冷的話,那麼一旦機遇就在眼前,他怎麼能不為之砰然心動呢?在國內,他受到眾多嫡系排擠;在印度,廖耀湘又是他的主要競爭對手。廖是杜聿明的親信,黃埔嫡系,他的師部有熱線電台同重慶聯繫。要是在國內,他能指望超過廖耀湘得到中將軍長提名麼?
在中國,從政要有靠山,有勢力,有大人物做後台;在軍隊亦如此。現在,美國人的勢力越來越強大,連老頭子也得讓史迪威三分,他為什麼不抓住時機押上它一寶呢?
如果說人生原本是場賭博,一場意義特殊的賭博,官場何嘗不是如此呢?
“Your Majesty(閣下),”孫立人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回答,“I am very grateful to your for your trust.(我非常感謝您的信任。)I swear I must do according to what you said.(我發誓我一定找您的話去做。)”
“很好,孫將軍,我需要你。我相信我們能比以前合作得更有成效。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這裡還有什麼麻煩需要我替你解決嗎?”史迪威也站起來說,他顯然對談話結果感到滿意。
孫立人張張嘴,轉念一想,欲言又止。他不想給這位美國大叔留下過於貪婪的印象。但是這瞬間的表情還是被史迪威注意到了。
“Oh,”美國大叔高聲叫起來,“你這個貪心鬼!你又要提‘155’的事吧?不過,托馬斯,你看怎麼樣???????OK,說定了,給你一個營。我想你們那些中國記者又該在報紙上攻擊我冷落了那位法國朋友。”
“法國朋友”是美國人對廖耀湘的戲稱。廖畢業於黃埔第六期,後留學法國陸軍軍事學院,能講一口漂亮法語。在駐印軍中,孫師長得到的裝備常常比廖師長又多又好,因此不少中國隨軍記者對此憤憤不平,抱怨美國人厚孫薄廖。“155”是美國製造的最新式榴彈炮,配屬總指揮部,中國指揮官都對這種威力強大的遠射程大炮饞涎欲滴。現在史迪威把它慷慨地給了孫立人,這其中不僅含有獎勵的意味,更可以視作一種新的友誼和合作關係的開端。
“孫將軍,我要你牢牢記住,你的任務是必須打垮敵人。我隨時都跟在你的身後。請不要忘記,你身後還有一支八萬人的築路大軍,他們需要得到你的堅強屏護。”史迪威語重心長,再三叮囑。
孫立人啪地敬了一個軍禮。他以立正姿勢,目送吉普車遠去。兩盞閃爍的汽車尾燈很快轉過彎,消失在漆黑的峽谷深處不見了。坑坑窪窪的山間公路上,有一支部隊正在夜行軍,黑暗中不時傳來騾馬嘶鳴和槍枝鋼盔碰撞的金屬響聲。
孫立人沉浸在一種前所未有的亢奮和輕鬆的精神狀態中。他深深吸進一口清冷潮濕的空氣,把目光投向遙遠的夜空。星光閃爍,山影朦朧,暗夜雖然深邃,卻少了些陰霾,多了些光亮與希望。不管怎麼說,他已經投下賭注,成敗得失,在此一舉。
“副官!”他看看夜光表,已經凌晨一點。“馬上叫醒副師長參謀長,還有機要處長,帶上作戰地圖上指揮部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