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值得慶幸的是,中國司令官擔心的不可收拾的局面終於沒有出現。頭場暴雨只下了一周便有了二三日好天氣,怒江上空雨駐雲薄,時隱時現的陽光將深山大谷照耀得滿目青翠,大雨暫時洗刷了戰場上的硝煙氣息,使人感到一片清新氣象。數千民伕騾馬隊抓緊起程,大批美國飛機迅速飛臨前線陣地進行空投,這樣才暫時緩解了前線四個師頻臨崩潰的危險局面。在空投過程中,一架美軍飛機由於飛得過低不幸被敵人炮火擊中,機上六名人員全部遇難。
長官部的人們雖然喘出一口大氣,但是威脅依然存在,日軍隨時都有可能吃掉龍陵兩個師然後會師松山。於是衛立煌急令後備隊第二軍、第八軍渡江增援。第八軍接替攻打松山,第七十一軍和第六軍各一師偕第二軍經小路繞道增援龍陵。
至此,中國二十萬大軍全部投入戰場,方圓百里的怒江前線呈現這樣一種錯綜複雜的戰爭場面:左翼龍陵松山,中國三個半軍與日本三個師團緊緊咬在一起,槍炮晝夜不息,大地硝煙瀰漫,陣地犬牙交錯,攻防互有勝負。右翼騰衝,中國第二十集團軍六個師圍攻日本一四八聯隊,日軍頑強抵抗,寸土必爭。
對處於劣勢的日本人來說,戰爭能否取勝的關鍵在於松山。松山是內線,是釘子,是支撐勝利的據點。松山不守,騰衝龍陵則無依託,怒江防禦體系的三角支點就將瓦解,把敵人各個擊破的戰略設想也將化為泡影。
對人數占優的中國人來說,他們在天時地利上明顯處於不利:背水一戰,交通受阻,大雨滂沱,進攻困難。松山據點正好是插在心窩上的一把匕首,它的戰略作用是把中國大軍分割成彼此孤立的三塊,致使龍陵方向的中國軍隊首尾不能相顧,始終處於被動挨打和岌岌可危的境地。松山不克。騰衝龍陵之師都成孤軍,隨時有被敵人各個擊破而導致全線崩潰的局面。松山若克,則滿盤皆活,三處戰場連成一片,後續部隊及物資便能源源投入戰略大反攻。
這樣,松山就必然成為戰爭雙方拼死爭奪的焦點和取勝關鍵。
4
第八軍原為中國遠征軍預備隊,駐昆明。軍長何紹周,軍政部長兼總參謀長何應欽的侄兒。何氏雖然身為中將軍長,實際並不擅長打仗,尤其不擅長與日本人打仗,因此每有戰事或遭遇激烈戰鬥,便將前線指揮權慷慨交與副軍長李彌,自己蹲在第二線掩蔽部里觀望。
李彌,號文卿,又名炳仁,雲南騰衝人氏,農民家庭出身。該員天資聰穎,勤奮好學,一九二四年投筆從戎,在滇軍里做勤務兵。二十年戎馬生涯,經歷大小百餘戰,終於官至少將副軍長兼榮譽第一師師長。當然,少將副軍長絕不是李彌的最高理想,如果說中國的何紹周們是依靠皇親國戚裙帶關係後門後台輕而易舉取得高位的,那麼平民出身的李彌們便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功勞、汗水、忠誠、狡詐,以及察言觀色、忍辱負重、賣身投靠、鋌而走險等等來實現。
總之李彌們付出的終歸比得到的多得多。
七月一日,怒江大橋修復通車,第七十一軍轉攻龍陵,由第八軍接替進攻松山。五日,遠征軍直屬重炮團及軍、師炮群百餘門大炮一齊轟擊,掩護第八軍三個步兵師從四個方向向松山陣地輪番進攻。
臘勐以上,即大埡口、陰登山、滾龍坡、子高地等處,山勢更陡,敵人工事更加堅固隱蔽。數以萬計的中國士兵冒著大雨和敵人槍炮,手腳並用跌跌撞撞在山谷里攀登。泥濘的山坡好像潑了油,士兵們既要留神腳下摔跤,有要提防頭頂上長了眼睛的機槍子彈,真是兩面受敵,艱苦異常。
日軍利用惡劣天氣頻頻發起反擊。他們完全不懼怕數十倍於己的優勢敵人,心理上沒有負擔。他們或以逸待勞,準確射殺暴露於開闊地的中國人,消滅敵人有生力量。或者派出小部隊,攜帶擲彈筒、手榴彈或迫擊炮,隱蔽出擊,一頓猛轟將敵人趕下山去。
接連幾日,第八軍進攻受阻,傷亡官兵六百餘人。各師奉命待命一日,在山下修築工事。
次日夜,榮一師榮三團一部約兩百人突入敵主峰子高地,試圖中心開花,打亂敵人陣腳。不料立足未穩即遭到包圍,始知上當。這一夜,山上槍炮聲喊殺聲晝夜不息,黎明時分,僅有兩名傷兵爬下山來。據傷兵稱,子高地中央乃一大地堡,四周簇擁無數小地堡,火力網四面交叉,密不透風。堡與堡之間且有掩蔽壕相通。有人曾一度接近大地堡,聽見地堡里有日本女人唱歌。
此後數日,飛機再炸,大炮再轟,將松山大小山頭反覆犁過數遍,有的地方焦土深達幾公尺。
然而第八軍進攻依然收效甚微。
面對堅如磐石的松山陣地,中國軍除了死傷累累,幾乎無計可施。李彌心一橫,將指揮所搬上前沿陣地,親率參謀長和美軍顧問到主攻團督戰三日,方才幡然省悟。他在作戰日記中留下後話云:
“??????攻打松山,乃餘一生之最艱巨任務。敵之強,強其工事、堡壘、火力。若與敵爭奪一山一地得失,中敵計也。須摧毀其工事,肅清其堡壘,斬殺頑敵,余始克有濟。”
也就是說,松山之戰不應以占領山頭為目的,而必須將敵人堡壘逐個予以摧毀,消滅其有生力量,最終始能大功告成。
至此,第八軍官兵傷亡已經超過兩千人。血的代價終於換來中國將軍對戰爭藝術的重新認識和深刻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