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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日,委員長在重慶溫泉召開國民黨中央常委全會。委員長情緒非常激動,幾個月的克制已經耗盡了他的忍耐力。他破例向常委歷數了美國人的種種劣跡,並且在發言中多次使用了那句著名的國罵“娘希匹”。
“美國人算什麼東西呢?”委員長的目光越過與會者的頭頂,憤怒地質問窗外。“他們住得那麼遠,在太平洋那邊,卻要來向我指手畫腳,做中國人的總司令,誰批准他們有這樣的特權呢?還不是他們運了一些東西到中國來,給中國人一點甜頭,就以為我們應該感恩戴德,應該讓他們來為所欲為。我要對他們講明白,我們抗日同樣是為了美國的利益,‘租借物資’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們要是同日本人講和了,他們還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我看美國人和日本人沒有什麼兩樣,他們只不過採取另外一種方式來控制我們,娘希匹,都是帝國主義!”
常委們屏氣斂息,沒有人膽敢打斷委員長的講話或者發表不同意見。
“??????要是我接受了美國人的條件,就違背了國父遺訓,有悖於三民主義的宗旨,同時,你們各位也都成了美國人的傀儡。與其這樣,我看還不如去投奔汪精衛算了。投奔汪精衛,你們有誰舉手贊成嗎?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們不會有人舉手的。要是我們這樣的人都做了傀儡,那麼幾百萬前線將士的血不是白流了嗎?
“不要怕美國人!不要怕他們取消援助,撤走顧問團!不要怕這怕那!”委員長嚴厲的目光掃過常委。“沒有美國人我們照樣能過。史迪威必須離開中國,這是我們與美國人談判的先決條件。你們不要擔心華中華南日本人打得凶,我們軍隊在怒江和密支那照樣能打勝仗。日本人遲早要完蛋,我們還有半個中國。我們今天要形成一個決議,要向美國人表明我們的態度,這就是我找你們來開會的目的。”
與會常委自然一致舉手擁護,全體通過一份事先草擬的會議決議。決議對美國政府干涉中國內政的行為提出強烈抗議,並要求美國總統立即收回移交指揮權的建議和撤換史迪威。與會者只有陳布雷心裡明白,前線形勢遠非委員長描繪的那樣樂觀,日本人開始進攻貴陽,委員長已經指示他暗中著手在印度建立流亡政府的準備工作。
向美國人攤牌是委員長投下的一招孤注一擲的險棋。
《會議紀要》當天便通過官方渠道到達美國駐華大使高斯和特使赫爾利手中,次日白宮收到發自重慶的紀要全文。
羅斯福總統讀過《會議紀要》,感到十分震驚。中國人的態度是他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霍普金斯支持赫爾利特使的建議。他告訴總統:一個政治家的判斷力勝過十個最優秀的將軍。但是總統在決定是否應該拋棄史迪威和對蔣介石作出重大讓步時仍然很費了一番躊躇,因為他同時遭到美國軍方和自己內心那種神聖的使命感的強烈反對。但是美國總統畢竟是有魄力和膽識的政治家,他懂得自己的責任,懂得必須用理智排除情緒干擾以便作出最有利於美國利益的正確選擇。
英國盟友及時貢獻了一個重要的參考意見。
“史迪威將軍的確是一個受人尊敬但卻不好合作的夥伴,他會同所有人把關係搞糟。”蒙巴頓勳爵委婉地轉告總統,“我相信他在其他戰區也許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
一周之後,美國總統復電重慶,宣布有條件撤銷對史迪威將軍任命的建議。又過了一周,總統簽發命令,宣布召回史迪威,另以一名叫魏德邁的美國三星將軍接替他的職務。
委員長大獲全勝。
二十年後,美國歷史學家在研究四十年代中美關係史上這場權力危機時,兩個名叫曼納斯和森德蘭的美國人這樣寫道:
“??????史迪威的被召回,是那種以為中國要依賴和服從美國,美國可以把自己的觀點任意強加在中國頭上的思想的必然結果。然而新的思想,無論史迪威還是羅斯福,都無法從外部強加給他們。國民黨的軍隊組織是由其政治制度造就的,要對其軍隊進行改革,首先必須變革國民黨政府的整個體制??????至於責任問題,馬歇爾應負觸發它的責任;羅斯福應負批准它的責任;而史迪威本人則應負介入和促成它的責任。更深一步說,這場危機表面上是蔣與史兩人的矛盾,實質上它是兩種不同性質不同目的互不相容的結果。”(《史迪威出使中國》)
另一位歷史學家易勞逸教授則寫道:“蔣介石好像一尊供奉在寺廟裡的金漆剝落的山神。??????你要從外部打敗它,它的確顯得很羸弱,搖搖欲墜;但是你要讓僧眾來推倒它,它卻又顯得太強大??????”(《毀滅的種子》)
3
“史迪威必須離開!”當委員長在常委會上憤怒咆哮之後兩周,史迪威從南方戰區視察歸來,等待他的是一道美國總統簽署的解職命令。
十月十九日,史迪威經昆明飛往重慶,在這座死氣沉沉的中國陪都最後停留了一天,然後取道澳洲回國。
史迪威當然清楚自己冒犯了什麼人的利益,但他不承認那是錯誤,他依然堅持要打敗日本人必須取代蔣介石的觀點。馬歇爾是他最堅定的夥伴和支持者,但是馬歇爾畢竟不是總統。他認為總統受到赫爾利的蒙蔽,作為一名職業軍人,史迪威同所有的將軍一樣,最看不起類似赫爾利這樣的政客。政客們總是象紅頭蒼蠅一樣圍著總統嗡嗡叫,希圖撈到一星半點好處,他認為赫爾利站在蔣介石一邊正是為了達到對自己取而代之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