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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他難免會想,要是完全按照自己以往那套練兵方法組建的軍隊和高暢軍作戰,在相同的情況下,究竟誰的勝利面要大一些呢?結果,每一次推算下來,結局都讓他感到不寒而慄。
一個軍事天才並不可怕,有時候打仗並不是靠精兵悍將就能獲得勝利的,勝利需要更多方面的東西來配合,比如後勤供給,比如治下的財賦多寡,比如統帥的戰略眼光,戰術手段等等。
讓李靖更加驚心的是,高暢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軍事天才,李靖雖然沒有去過高暢的根據地平原郡,然而,通過最近高暢一系列的動作,以及治下百姓的生活狀態,李靖就知道,高暢還是一個政治上的天才,並且,是一個真心為民的明主。
然而,不管怎樣,他始終是一個反賊,一個和自己不共戴天的反賊!
要自己為一個反賊賣命,就算他多麼英明神武,也是萬萬不能!
為了避免那種樂不知蜀的狀態越來越嚴重,李靖每天都要不斷提醒自己,他是一個反賊,一個你需要對付的敵人,並不是你的主公。
然而,即便如此,李靖有時候難免還是會忘記這一點,畢竟,在一個英明的頭領下面做事情,是每一個有能力的人都喜歡的。
為了避免對朝廷的忠心喪失殆盡,李靖最終下定了決心,決定離開高暢軍,南下投奔東都,希望能帶兵去和瓦崗軍作戰。
雖然,他也知道那個願望實現的機會實在是太渺茫了,能否進入東都是一回事,進入東都之後投軍多半也只能做一個小軍官,根本不可能讓他獨領一軍,更有可能,他還沒有逃出高暢的領地,就會被高暢軍發現。
然而,即便前景如此不明,即便自己馬上就會擁有五千士卒,李靖還是決定離開高暢軍,他害怕時間一久,當自己真的擁有五千部屬之後,就再也捨不得離開了。
李靖率領本部趕到信都郡衡水駐紮那天,是九月十五日,那天,在高暢領地內,正好爆發了大規模襲擊流民聚居點的事情,李靖部的駐地衡水也不例外。
在衡水城外,大概有五十來個流民聚居點,在李靖部到達的當天,就有十來個流民聚居點遭受到了不明武裝的襲擊,那些人全都身著黑衣,蒙著面巾,他們燒殺劫掠,無惡不作,聚居點內能拿走的東西都被拿走了,不能拿走的都被燒光了。
那些殘存下來的流民無家可歸,只好往衡水城趕來,希望城內的官員為他們做主,李靖部趕到衡水軍營的時候,遇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副慘況。
衡水令乃是當地一家大族的族長,竇建德率軍在攻打衡水的時候,他率領親信家丁打開了城門迎接竇建德進城,在竇建德那裡,沒有本地人不准在本地為官的規定,那人就被竇建德任命為衡水令,高暢接替竇建德的位置後,並沒有做大幅度改變,所以,那人繼續擔任了衡水令。
面對眾多的難民,那個衡水令並沒有打開城門讓難民進城,而是任由那些難民在城外哭喊。
李靖率軍趕到之後,看到這個情況,不由義憤填膺,不過,在高暢治下,軍政是分開的,軍隊是不能對民間的政務指手畫腳的,李靖作為衡水的駐軍長官,管不到衡水的內政。
他唯一能為這些難民所做的就是將難民們放進城外的軍營中,將士兵們的口糧分一部分出來,讓難民們暫時安定下來,再作打算。
在這種情況下,李靖的逃跑大計自然落空了,他唯有將這裡的情況向上面傳達,等待上面的命令,至少,在難民問題沒有解決之前,他不會離開衡水。馬當先,馳上了一個小土坡,土坡之下,是一片剛剛的田野,光禿禿的土地上,鋪著一些殘餘的乾草,在風中瑟瑟發抖,看上去,這風景分外蕭索。
在田野的盡頭,是一個小村莊,往常這個時候,那些屋子的上空應該遍布炊煙,不多久,就該是午膳時刻了,如今,在村子的上空,的確冒著一股黑煙,然而,卻無往日那般的平和與寧靜。
李靖輕喝一聲,縱馬衝下土坡,向那個村子馳去,在他身後,黃晟率領數十騎隨之而來。
冷風迎面吹拂,飄來了一股焦臭的味道。
在村口的曬穀場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屍體,精壯有之,老弱有之,婦孺有之,他們有的被刀砍,有的被槊打,有的被槍刺,鮮血流了一地,已然乾涸,地面到處都是一團一團的焦褐色。
村子已被焚燒殆盡,留下了一地殘垣斷壁,火焰已經熄滅,然而,大股大股的黑煙仍然從廢墟中沖天而起,飄拂在淡青色的天空,與天穹上那一朵朵灰色的雲朵相呼應。
李靖皺著眉頭,凝望著這修羅地獄一般的風景。
黃晟打馬來到他的身邊,輕聲說道。
“李兄,看來我們又來晚了一步!”
李靖沒有回話,他鷹隼一般的目光在那片殘垣斷壁中掃過,沉聲說道。
“黃老弟,叫兒郎們四處搜索一番,看有沒有倖存之人!”
“是!”
黃晟應了一聲,打馬離開,率領身邊的輕騎朝村子內馳去。
李靖瞧著手下在村子中忙活,心神卻回到了幾天之前。
九月十五日,申時。
李靖率軍來到駐紮地衡水,在距離衡水五里地時,他得到了前鋒的報告,說是有一大群人圍在衡水城下,使得衡水城門緊閉,讓前鋒無法進城和衡水令取得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