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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暢頗有興致地瞧著身下的崔安瀾,沒想到自己短短的一句話,居然引來他這樣驚天動地的舉動,這事還真有意思!
崔安瀾不管不顧,一個勁兒地向高暢磕著頭,很快,額頭就腫了起來。
“有什麼事情,起來慢慢說話!”
再磕了兩個頭,崔安瀾才從地上站起身來,他彎著腰,退了回來,坐回原位,頭髮披散下來,額頭破了一點皮,一絲血漬紅了他的頭皮,看上去,頗為狼狽。
高暢沒有說話,歪著臉,仔細打量著他。
哽咽兩聲之後,崔安瀾調整好情緒,將自己的身世向高暢娓娓道來,這個秘密,他原本想埋在心底,除非完成心愿否則絕不向任何人吐露,然而,在這一刻,他卻想一吐為快。
在他看來,眼前這個人或許能幫助自己,做出這樣的判斷並沒有經過他一向推崇的冷靜的分析,完全是出於他的直覺。
他想牢牢抓住這個機會,因此,沒有任何隱瞞地將自己光彩以及不光彩的過去全部向高暢吐露出來。
崔安瀾是博陵崔家的人。
這句話非常精闢,準確!所謂博陵崔家的人的意思是,他家從他的祖父開始,就是博陵崔家的奴僕。所謂奴僕,就是那種生死大權全部掌握在主人手上的下人,並且,世世代代,即便是生下了的後人也屬於主人所有,對這些奴僕來說,主人就是他們的天,就是他們的地,主人的命令等同於皇帝的金科玉律。
崔安瀾這個奴僕和一般的奴僕有點不一樣,這點對他來說是幸運的,然而,終究說來,卻也是不幸的。
崔安瀾和崔家家主的大公子崔破崔平州同年同月同日所生,大公子才在主人房裡發出第一聲哭喊,下人房這邊,崔安瀾也開始了初啼,與之應和。
這也是一種緣分吧?
就是這個小小的緣分,四歲開始,崔安瀾就成為了崔破公子的伴讀書童,這對崔安瀾來說是幸運的,不然,像他這樣身世的人,不可能接觸到高貴而潔淨的書籍。
一晃眼,十幾年過去了,和崔破公子一樣,崔安瀾也成為了一個知書達理的翩翩書生,雖然,他永遠只能穿著粗布的衣衫,然而,他腹中的學識比起自家公子來,卻不遑多讓,這還是他在故意藏拙的情況下留給旁人的印象。
知慕少艾,不只是公子少爺才會擁有這種東西,崔安瀾這個下人奴僕同樣有著類似的青春衝動,當然,他的對象不是什麼大家小姐,理智的他不會有這方面的奢望,他的目標是和他同一階層的人物,二爺房中一個名為碧煙的丫鬟。
並且,那個丫鬟也對與一般奴僕不太一樣的他懷有好感。
年少之時,他和自家公子也頗有一番情誼,所以,公子崔破知道他的這個心思,還笑著對他說,等他成年之後,就安排他和碧煙成親。
然而,沒有等到他真正成年那一天,天就塌了下來。
在一次和滎陽鄭家來客的詩會中,碧煙失手把崔二爺崔無庸最鍾愛的茶壺摔碎了,崔二爺一怒之下,將碧煙賜給了二房的管事崔忠,碧煙只是一個年方二八的姑娘,那崔忠卻已經四十好幾了。
對奴僕來說,主人是天,天老爺要如此,像他們這樣卑微的人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也許是書讀得比較多的緣故吧,崔安瀾不像別的奴僕那樣對這樣的事情逆來順受,他選擇了反抗,一向理智的他,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他準備救出鎖在柴房裡的碧煙,兩人一起私奔。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文弱的自己,在當時,居然有那麼大的勇氣,要知道,背主逃亡的奴僕,只要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條。
碧煙義無反顧地跟著他踏上了逃亡的路途,最初,還頗為順利,輕鬆就騙過了柴房的守衛,兩人逃了出來,然而,很快,事情就泄露了,追兵迅速追了上來。
慌亂之中,他摔下了山崖,卻因此逃得了一命。
作為逃奴的碧煙,卻被杖斃而死,自家的父親也被連累了,從帳房內被趕了出來,貶為一個苦力,並且,聲稱和他這個不忠不義不孝的東西斷絕關係,很快,就鬱鬱而終了!
這些事情,都是後來他打探出來的,從此,他之所以活著,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斬斷博陵崔家從漢時崔烈開始的數百年傳承,為此,他願意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這也是他這樣一個書生居然參加反賊,並且作為一個普通一兵的原因。
博陵崔家的名聲非常之好,乃是儒家的代表,號稱以禮教化天下,幾世以來,在紛亂的北朝,依然屹立不倒,並且,屢屢有子弟出將入相。。
這樣的世家大族,不僅朝廷不會輕易去得罪,就連那些造反的反王,經過博陵的時候,同樣也退避三舍,他們還期望有朝一日登上青雲,那時,還需要博陵崔家的子弟來輔佐自己,治理天下。
要想剷除這樣傳承幾百年的世家大族,難度可想而知。
崔安瀾並不奢望高暢聽了自己這悲慘的往事,就義憤填膺答應幫自己報仇,要知道,自己單身一人,和整個崔家相比,分量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冥冥中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一定會幫助自己。
他有些緊張地盯著高暢,嘴唇不停發抖,等待著命運的裁決,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仍舊會是如地獄一般的絕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