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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龍愣登了一下,我們也都驚著了,但與迷龍不相識的那幫傢伙並不會驚著,他們根本是以一種令出如山的架勢架了迷龍往林子外走。迷龍暈暈然被推了兩步,開始掙扎和抱怨,“小屁孩兒一邊去,沒工夫跟你們鬧——死人還沒入土呢。……餵?我嚇大的!喂喂?!”他終於確定這是玩兒真的,“死啦死啦!我早沒整死你……”
死啦死啦的死忠們可容不得這樣的褻瀆,一槍托杵在迷龍背上,叫他有啥屁話都吃回了肚子裡。一群人乾脆是把他拖得腳都離了地,迷龍想勾住個樹樁子駐留一下都不可為之。
“看戲啊!過河拆橋的好戲啊!一摺子叫卸磨殺驢,二摺子是燉完了肉就砸鍋啊!唱戲的是個臭不要臉的戲子叫團座!叫該死不死,又叫死啦死啦!打鬼子是一二一向後轉,對自己人左右左騙死你……”迷龍的嘴被人捂住了,叫罵變成了支吾而遠去。死啦死啦掃了一眼那空地上的棺柩,隨在後邊出林子。我們這批跟迷龍要好的老人惶惶地跟在後邊。
林子裡只剩下迷龍的老婆和雷寶兒跪在棺柩邊。我回望了一眼,不由對那女人有些恨恨——周圍發生的一切似乎與她無關。
迷龍終於找到了阻滯行刑者們前進的方法,他不再用腳去夠那些吃不上勁的樹幹和灌木,而是把腳纏上了人行進中的腳,一下子幾個人在山道上成了滾地葫蘆——五花大綁的迷龍爬起來便做了件讓我們瞠目結舌的事,他開始望無人處狂奔,那貨在逃命,看來他也終於明白了事態之嚴重。
死啦死啦叫:“喪門星!”
我們中間最擅長追逐砍殺的喪門星拿出了一個狂奔前發力的架勢。
我小聲地嘀咕:“喪門星?”
“啊?”喪門星明白過來啥意思時便泄了氣,於是死啦死啦毫不磕巴地抬起了槍。
我瞪著那個隨迷龍的背影移動的槍口,叫道:“……喪門星!”
“哦!”那小子應了一聲後發力狂奔,他跑起來像是山羊又像是野馬,而迷龍仰著頭喘著氣,被綁著的手也無從借力,倒像頭中了麻醉槍的猩猩。喪門星對付小兒寒一樣一腳踹在他背上,迷龍滾進了路邊的草棵,一群死小年青的衝上去把他拖了出來。
迷龍掙扎著說:“你給過我們啥呀?別裝,拿著杆破槍一臉欠勁兒的那個!那扮相等縮回窩裡給你禪達的娘們看去!這裡就我老婆一個女人,你犯不著演爺兒們!他媽的你沒事兒干就在水坑裡照自己,我們沒看見你光屁股啊?別充正人!”
我不得不承認,迷龍喝得死啦死啦那一臉的剛毅堅忍、滄桑憂患多少有點兒難堪,我也不得不承認死啦死啦是個比較注意自己扮相的人——儘管作為一個領袖者外觀上的說服力確實很有必要。
“……迷龍,自己挑個地方吧。”他說。
迷龍沖他大叫:“不挑!——你現在有人啦?幾百上千的蛋子包著圍著?沒打過仗的蛋子好哄啊,你叫他們死就死,讓他們活就活,比我們好使好哄。你用過我們啦?用完我們啦?你屁股擦完啦?死人給墊出來的功,你馬上要升官晉爵啦。給我看那張臉吧!要哭像笑,要笑像哭的,你整出來哄我們那張臉呢?你衣服穿上臉也捂上啦?板著繃著你好大的官威啊!不說只有褲衩就拿褲衩殺鬼子嗎?我們現在連里子帶架子都有啦!我求求你帶我們殺回去啊!殺回去啊!”
死啦死啦等著,一直等到迷龍在暴罵中換氣,“就地槍決。”
“就不就地!我就要挑地兒!”
“那挑吧。”死啦死啦說。
“我挑最遠的!累死你們連羔子帶犢子!我挑大興安嶺!”
死啦死啦沖那幫小年青的示意,“就地崩了。”
迷龍喊:“我挑那兒!挑那兒!老子光天化日站高看遠,氣死你們一幫偷摸耗子!”
他挑的是南天門的頂峰,身在南天門不可能不注意到南天門的頂峰,它是一塊孤峰兀起被藤蔓樹根完全纏繞的巨岩,一棵巨大的樹根本是從石頭裡鑽出來的,你在這裡看著它很小,但到它跟前時會發現它巨大得讓人窒息。
死啦死啦看了看那個地方,說:“會挑地方。四天王守著南天門,神石神樹神廟神江,現在又多你一小鬼。”
這表示允許,於是迷龍被拖拖拉拉地拽向那裡。
我們瞪著死啦死啦,我們一直在瞪著這事發展成一個死局。我狠踹了阿譯一腳,阿譯現在是一臉悔之晚矣。
阿譯囁嚅著說:“……團座,刑罰太重,發死人財,敲詐勒索……一百軍棍就夠了……”
“他們搜刮斂財,源出無糧無餉,不能替軍官受過。可潰兵如山,落井下石魚肉百姓,脅迫同胞姐妹,是做人做到死有餘辜——你是說我用軍棍把他刑罰至死嗎?我不喜歡苛刑,但非常時日,可以考慮。”死啦死啦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氣。
阿譯立刻就歇菜了,“我……也不喜歡苛刑。”
我在後邊嘀咕:“說那麼多,其實只是猴子多了管不來,只好殺只雞。”
那傢伙立刻看著我,我索性便瞪著他,不是看團長的眼光,而是看一個贗品的眼光。而死啦死啦象慣常那樣,你懷疑地看他,他就樂,“猴子和雞比得好。做人沒主見,人性和血性也是時有時無的,像猴性,可就是猴性也會發急。你惹過峨嵋山的猴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