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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話了,只做一副儒雅表情,而虞嘯卿在和美軍顧問輕聲交流後給出答案:“可以。”
我也不說話了,他如秀竹我似枯草,但我不是因為這個才討厭他。
我看著那傢伙修長的手指在沙盤上拈掉日軍陣地上的兵力標識,以及第一主力團的最後標識。在我的印象中他敏銳但是無知無覺。他一定沒有經歷過大頭兵在身邊死去,更沒經歷過他自己的死去。
我也像被燒糊了,一臉枯焦的表情,看著他。
他也流離失所,他也憤怒,他也茫然。同樣的情緒做出不同樣的事情,迷龍找了個家,郝獸醫決定做好人,死啦死啦決定和不堪的我們同命運。而他和他的師座因此愛上了武器,他們弄來了殺害力最強的東西,然後毫不猶豫向任何東西開槍。
那小子又攤了攤手,該我了——他倒並不得意。
我:“……你的炸彈炮彈,就算扔在祭旗坡這樣簡陋的陣地上,總也還有人活下來的。人是怎麼都能活的。”
張立憲:“同意。”
於是在燃燒時覆蓋上了的甬道開啟,戴著防毒面具的日軍從裡邊蜂湧而出,對那些汽油桶改裝的簡易甬道則是爬出鑽出,他們推開倒在武器上的屍體,重新操起還在發燙的武器。
於是南天門又一次開始喧囂起來,二防和南天門樹堡上的武器再度向衝鋒部隊攢射。
張立憲是有條不紊的,因為倒在槍炮攢射下的那些炮灰們並不干擾他決策的心情,他和他親遣的那隊人甚至不加入衝鋒的人群,而是斜插入半山腰上的那塊巨石之後。
一個臨時的聯絡點很快建立起來,那傢伙顯然是個酷愛使用先進武器的人,巴祖卡火箭筒、六零迫擊炮、火焰噴射器,諸種我們見所未見的傢伙在那後邊組合起來,然後開始對二防那些仍在噴射火舌的火力點予以拔除和徹底殲滅。
與他隨行的美軍聯絡官開始呼叫空中,這回是戰鬥機對山頂樹堡的點打擊,無法摧毀,但至少可以壓制。
現在的戰爭看起來很怪異,第二主力團的兵看起來像在和南天門本身作戰,一片焦土上,他們緩慢地推進。日軍仍從他們蜘蛛網一樣的甬道里四處冒頭。對攻方造成極大的傷亡,但只要一個出口被發現,便會被噴進熾燒著的凝固汽油,他們不僅是要殲滅窩在裡邊的日軍,也藉此發現另外的出口,然後掘開每一個冒出油煙的地方,扔進手榴彈和TNT炸藥塊。
終於他們可以幾無阻礙地衝鋒了,除了半山石反斜面的工事下還在機槍轟鳴,這是我最後的抵抗手段了,我調進了八挺重機槍。封殺任何想越過巨石拿下山頂的攻擊者。石頭下暗堡里的每一個槍眼都射界極其窄小,才十幾度左右。但正因此射手極其專心,每一股張立憲派上來的兵力都是未及展開就被掃倒。
噴火手身上的壓縮空氣瓶被打爆,那幾乎波及了他周圍所有的人。
巴祖卡火箭手和他的火箭筒一起滾下了陡坡。
張立憲組織他的人搭一道人梯,一個個土造的爆破罐傳了上來,看著土,可裡邊塞的全是高烈炸藥。
然後那些玩意從石頭上向暗堡懸垂放下。
點燃的引信噝噝地冒著煙。
第二十六章
我站了起來。我已經死了,死於上百公斤炸藥連續不斷的轟炸。我很想做成這件事情,但我又沒能做成這件事情。
我只好看著死啦死啦,擔心他的腦袋,他厚顏無恥地向我笑著,以至我看起來像個受盡委屈的小髒孩。
張立憲向他的師座敬禮:“二防已掃清。敵軍頑強,第二主力團傷亡逾半。”
虞嘯卿:“你也太不知節省。”
張立憲:“對不起。”
死啦死啦也看著正從沙盤邊退開的我。
我瞪著他,輕聲地埋怨:“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搞錯啦,他們強得能拿下南天門……只要拿我們墊。”
死啦死啦沒理我,他看著沙盤對面,因為虞嘯卿正在看著他。
虞嘯卿:“告訴你的手下,他不是個草包!我看錯了,道歉!”
死啦死啦用嘴角向我微笑:“聽見沒?那就不要說草包話。”
我真的不在意虞嘯卿認為我是個什麼,只是苦笑了一下。
然後死啦死啦向沙盤邊走,他現在瘸得比我更狠。因為他兩條腿都瘸。虞嘯卿也向沙盤邊走,一邊鬆開永遠不松的第一個扣子,活動著關節。
虞嘯卿:“小孩子們都玩過了,現在咱們。”
死啦死啦:“小孩子都讓幾千人盡成飛煙了,現在咱們。”
虞嘯卿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猜沒這麼些外人在。老虞就算嘴巴子夠不著也會抓上什麼扔將過來。
虞嘯卿:“我停止攻擊。”
死啦死啦蹙著眉瞪著沙盤,意外意味著絕不輕鬆,他臉上罩著烏雲。
停止攻擊絕不意味著放棄攻擊。攻擊部隊在與半山石齊平的第二防線上就壕為營,把它改裝為適合於向上攻擊的工事。虞嘯卿不像張立憲那樣酷愛使用新鮮玩具,實際上他利用一切能用得上的東西,日軍的機槍、戰防炮和步炮被掉轉了射界重新築巢,剛從東岸運來的點五零機槍和二十毫米自動炮瞄準了三防,連日軍丟棄的那些活動碉堡和胸甲都被他撿起來廢物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