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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在發動,等著我們。我們雜亂無序地往車上躥,我們和張立憲們。
我們的衣服又換回來了。所以何書光看起來非常可笑。他那套被迷龍糟改過的衣服很多地方看起來簡直有傷風化。何書光喜歡露,但不是這樣的露。
今天不進老鼠洞。而是回禪達,這會是戰前我們最後一次回禪達了,最後放鬆一次不如說了卻一下最後的心事,如果贏了,從南天門到禪達也就一個來小時的車程,但很多人註定回不來了。
我被阿譯拉上了車,然後阿譯就有點木楞地看著仍在往上爬的人們,他總這樣,看人時像不知道把眼珠子把哪裡放。
死啦死啦在車上給人渣和精銳們一視同仁地亂甩著菸捲,他派煙的方法神得很,是往自己嘴上叼一根,剩下的全烏七亂糟地亂甩給別人。他直接把一根煙摔過來,我沒能接住,摔在臉上。
這讓我有些惱火:“我又不抽菸煞費苦心的!”
死啦死啦:“哦,對了。這是給你的。”
他甩手把挎在背上的一個大傢伙扔上來,那是一個美軍用的郵政布袋,我幾乎被砸摔在張立憲身上,張立憲一把手揪住,沒任何表示地幫我回自己座上,那實在是比罵更討厭。
我只好對著車下叫囂:“什麼玩意?”
死啦死啦:“吃的!我從伙房偷的!拿回去孝敬你爹媽!”
有這樣嚷嚷這件事的嗎?我身後響起竊笑甚至鬨笑,我覺得臉上被人扒掉了一層皮——而那傢伙頗為得計地向所有人涎笑著。
我:“我不要偷來的東西。”
死啦死啦:“你拿張腫臉當胖子啊。又不是給你的,給你爹媽的。”
我:“他們更不會要。我不要從一起打仗的人嘴裡偷吃的。”
死啦死啦:“我們也吃不完啊。”
我:“那我就管不著。”
我聽著張立憲們的竊笑,看著他們古怪的表情,他們可算能報仇了,他們存心讓我聽見和看見這些。
死啦死啦:“我說,你是不是沒臉去見你爹媽?”
我:“……瞎說什麼。我就是去見他們。”
死啦死啦就詭笑著。扳著車廂板把臉湊了上來。
死啦死啦:“真的?只見他們?”
我就不好說什麼了,因為不是真的。我真希望司機不耐煩到把車開了走掉,可他算是新近的小人得勢,司機中找不出這麼大膽子。
我聽著迷龍在我身後嘀咕:“走不走啊?偷了就偷了吧。死要面子就給我。”
死啦死啦:“他要是你可就好了。”然後他又找上了我:“我知道了,你個孽畜子,你偷了你爹媽要緊的東西,你不敢去見他們了。”
我:“我……我偷什麼了?他們又有什麼要緊東西?”
死啦死啦:“你要拿他們兒子去打那樣的仗,你偷了他們兒子。”
我們忽然變得很啞然,人渣和精銳們,輕視、蔑視和好笑的表情一起消失了。
我:“……我去見他們。那就是你偷的了。”
死啦死啦:“我寧可是我偷的——我討厭看見不孝的傢伙。”他放了手,讓自己落在地上:“走啦走啦!辦你們的娘們事去!”
我盡力地還擊著:“你不上來啊?”
死啦死啦:“我自己開車去!等打完仗了。我就是中國最好的司機!”
我:“你是要去找你的姘頭,所以不跟我們一起!”
那傢伙在下邊揮了揮手就直奔他的吉普:“哈哈,乖兒子!”
我們的車先開了,我悻悻然地坐下,一車都很沉默。
我:“這王八蛋。”
但是何書光忽然開始哭泣,帶動了余治。張立憲輕輕地拍打著他們。
我們在搖晃和顛簸中一起前往禪達。
是的,他說得沒錯,我們同為竊賊。滿腔熱血,卻偷走了我們父母的兒子。
車在禪達街頭行駛,我們沒法不注意到這座小城的臨戰感已經越來越強,在某些當街處都已經壘起了高射炮位。
車上的氣氛很沉悶,因為死啦死啦造的孽,也因為我們總被路邊的軍與民表情古怪地看著,活該,炮灰團與師部精銳的組合。是禪達農人也能看出的差異。
死啦死啦偷來的那袋食物在我腳邊晃蕩,有時就碰到我的腿。大部分時間我不怎麼去管它,我在做迷龍他們所做的事情,大家一聲不吭地和張立憲們大眼對小眼,而張立憲們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我肯定即使在老鼠洞裡廝打。我們也比現在的冷戰來得融洽。
食物很多,除了給父母,還有可以給小醉的一份。我再沒想這是偷來的還是我拿命換來的,人不能總想這樣的事,我們只是看著他們想,可算擺脫王八蛋了。到地頭就甩了你。他們也一樣。
我瞪著張立憲。迷龍瞪著何書光,張三瞪著李四。某人又瞪著某人,有時候我們又交叉瞪著,並非要打架,而是沒地兒可看又不想說話。
車停下了。
死啦死啦地吉普從我們的車邊一駛而過,那傢伙今天準是打藥了,亢奮地大叫:“瞪!瞪死他!說出來——到地頭就甩了你,可算擺脫王八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