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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過來啦打過來啦!”
老太太便失了驚。那速度沖南天門都綽綽有餘:“鬼子打過來了打過來了!”
她人也沒了,門也閉了。我蹦著顛著去追我的團長,他都已經跑過巷角了。
轉過角,就聽見嘔吐聲,看見那傢伙把腦袋狠頂在牆上,一塊鬆動的牆磚都被他頂得掉下來——比我摳摳的威力大得多。然後又是那一套,挖和吐,並且是吐不出來什麼的。
我:“別吐出來啊!別吐!別吐你就成啦!你就總算弄成一件事啦!你弄成啦!償了心愿啦!”
我一邊撿起磚頭,平拍他的脊背,幫著他催吐。
“幫幫我,水。”他抬起一張暴汗淋漓地臉對我呻吟。
我瞪著他發呆:“……我們回南天門吧?我們幹嘛從南天門下來?”
他應該是壓極沒聽,因為我沒去找水,他就一下子猛撲在地上,像狗一樣,猛喝地上水窪里的積水。我瞧不下去。我拖起他,去能救他地地方,“……你讓我怎麼跟全民協助說?!”
全民協助坐在門檻上,皺著眉,要通不通地抽著水煙筒。據說他將在下一個節日的下一個節日的某一個見鬼的下一個節日回去,但現在他煩心的怕不是這件大事,而是死啦死啦又占了他的吊床。
全民協助向我抱怨(英語):“他們告訴我要到聖誕節才會考慮我的回程。我看我要在中國做一個農民了。”
我只能厚著臉皮(英語):“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全民協助。”
全民協助(英語):“……剛洗過胃又喝了同一種毒藥——兩發子彈鑽進同一個彈孔也不會比這個來得荒唐……他是在嘗試自殺嗎?”
我搖頭,全民協助也用不著看我的搖頭。他自己搖得更狠(英語):“如果他也會自殺。那我現在一定在月球上……我要在月球上做一個農民了。”
我也氣得在含諷帶刺(英語):“他最近有了良心,現在在洗滌靈魂。他如果不這麼幹。剛換的良心就會死掉。”
全民協助(英語):“這是宗教嗎?釋迦牟尼?中國道士?伏都教?”
我沒好氣地(英語):“是他一個人的宗教,叫心安教。他是他自個的教宗。”
全民協助(英語):“我很想加入。”他站了起來:“藥不夠了,我也許只好用槍藥給他洗胃了。”
我(英語):“用什麼都行。”
全民協助就小跑開了去做預備了,我瞪著吊床上的那個傢伙,他汗濕得把吊床都給浸透了,可清醒得很,瞧著天頂出神。
我:“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死啦死啦:“我想讓她離開禪達……這地方死的活的全混作一堆了,在這呆著的人總有天要把自己耗死……她該死嗎?迷龍我救不下來,可是她該死嗎?”
我啞然了很長時間:“……沒有別的辦法?”
死啦死啦:“沒有。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是地,既然他帶著我們在長久的一籌莫展中活到今天,那確實是他說沒有就是沒有。
我:“已經沒有藥了,再來一次,我們只好給你上大糞了。”
他沒吭氣,摸著火燒火燎的肚子,看著天頂。他大概是像蟑螂一樣抗藥的吧,這回他連幻覺都沒有。
他什麼也沒說。於是我知道大糞他也無所謂。我們攻上了南天門,我們甚至能讓怒江改道,但我們沒法讓人偏離他要做的人。
我攙著那個又一次大病初癒地傢伙進來,找了張椅子把他放下。我覺得不大以勁,每個人都看著我們,每個人都不說話,看得出他們曾在討論的話題在我們進來時被打住了——我以為說的是死啦死啦。
我:“他沒事。今天不會暴斃,明天就不好說。”
喪門星直衝沖地:“張立憲說我們快可以回家了。”
我愣了一下,我現在知道他們在怔忡什麼了,我看張立憲。張立憲大概是從放了這謠言後就沒插嘴過,坐在那發怔。
我:“擾亂軍心吧。哪來地謠言?”
張立憲瞧我一眼便轉開了頭。給我一個不屑回答的表情,余治過意不去,一五一十地複述:“跟我們要好的軍官都跟他們帶地兵交心窩子了,沒實說,可讓他們想想仗打完以後地事,別只想回十萬八千里外的老家了。那些地方都教小日本榨乾了也打爛了,想想有沒可能卸了這身皮做本地人地倒插門,可能還要好一點……我們也就是帶個話。”
沒人說話,有人嘆氣,不會喜悅的,已經適應了這麼多年,這種消息撲過來就是讓人失落。
我:“……倒插門也是個去處,這地方男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們洗乾淨了也能吃香。”
喪門星下意識地摸了摸他貼身裝的兄弟:“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克虜伯就憂心忡忡地:“我怕卸了這身皮連飯都沒得吃。”
我就看阿譯,阿譯正入定。好像他耳朵里聽見了誰都聽不見地《野花閒草蓬春生》。
阿譯:“……我不想回上海。你會想回北平嗎?孟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