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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著了。走吧。”
我們鬱郁地回去祭旗坡,沒走幾步就碰見那個被迷龍指作死啦死啦的東西,那是一個禪達佬趕著一頭驢,那驢沖我們高叫著。我們覺得我們蠢得像驢。
我們發誓要把迷龍收拾個臭死。實際上他回來後立刻被我們收拾了個臭死。但還能怎麼樣呢?我後來想迷龍是仁慈的,他讓我們憤怒地離開。好過在曲終人散時寥落地離開。那樣的話,我們只會想起我們什麼也沒做,連替人高興的能力都已喪失,我們只會眼紅、咒罵和嫉妒。
這回那輛車終於是在我們祭旗坡下停的,死啦死啦和阿譯在完成著幾個大帆布袋子的交接,交接方地余治一臉地不耐煩勁,何書光甚至懶得下車,以他最愛好的姿勢倒坐在車上搗騰著手風琴。
車開走的時候手風琴也就響起來啦,歡快得很,師部來的貨直奔他們最愛去的橫瀾山。
阿譯在我們已經搭出輪廓來了的營房旁邊支了張三腳桌子。坐了個三腳小凳,翻著那本爛糟糟的名冊。點著更爛糟糟的一堆國幣,幾個總算還識得數字的兵在幫他打點——他幹這個可真是太合適了,我恨不得給他套個袖套。
我們在領餉,新丁們眼光光地瞪著即將到手的餉,因為傻瓜們沒領過幾次餉。老傢伙們愛搭不理地看著他們的餉,因為知道那幾個子也絕不夠幹個什麼。
死啦死啦點頭哈腰地領著他那份在我們中間肯定是最多的餉。
虞嘯卿的好處是在乎名聲。包括在炮灰團這幫爛柴中的名聲,但求無愧於心,他可能拖餉,但絕不吞餉扣餉。
迷龍站在一個拆出來的磚堆上,臉上還帶著被我們當樹栽了之後存下的泥殼子,衣服也是泥泥水水的,丫快活得不行。
迷龍:“老子成親啦!發糖發糖!說一聲萬年好合給一塊糖!”
我們抓著我們那幾個破餉,很有尊嚴地看著。
我:“萬年好合?你漚煤炭哪?”
迷龍:“這個傢伙沒得糖吃。”
我:“萬年好合萬年好合萬年好合萬年好合萬年好合萬年好合萬年好合萬年好合萬年好合萬年好合——十塊!拿來!”
迷龍掩著口袋便跳下來要跑,我們擁上去,嘴裡沒口子大叫著萬年好合。有時喊成萬年好合個王八蛋什麼的,沒一會丫就剩兩個被撕巴開的口袋了。我們把硬糖塊塞進了嘴裡,眼光光地看著我們這片號稱團營地的荒地,真甜。迷龍可得意了,連衣服都被我們撕開了。丫敞著個胸脯對我們嚷嚷,“我對弟兄們不錯吧?著實不錯!”
豆餅甜得眯著眼:“嗯!”
蛇屁股:“你是在拍馬屁吧?”
豆餅:“嗯!”
迷龍才不管那個呢,他得意啦,他高興啦,他終於過上了他從南天門上便開始嚮往的生活。“有奶就是娘!”他拍著胸脯:“我有奶,我就是你們眾人的娘!——對不對呀?”
“對不對”是對我們這個人圈子外說的。死啦死啦正低眉順眼地過去。
死啦死啦便沒口子地點頭:“對對對對對。”
迷龍:“餉領了沒有啊?”
死啦死啦:“領啦。”
迷龍便拿出一摞欠條來:“那就拿來呀。”
死啦死啦便向了我們:“我是你們眾人的孫子!誰有錢借我?”
我們便哄的一聲作鳥獸散。但是那沒用,死啦死啦追在我們每一個人身後。那壓根是個雁過拔毛的主兒。
迷龍便拍著手上的欠條等待著,狗肉眼光光地看著,看著它的主人從每一個人身上敲詐出來若干,再加上自己的餉交給迷龍,換回一摞欠條中的那麼一張。
我們現在都說狗肉比死啦死啦要闊氣,它那身肉上東市怎說還能賣兩子,而死啦死啦撩街上可保只能臭大街——於是一到發餉時,死啦死啦便水蛭似地盯著我們這幫光棍。
我看著那傢伙衝著我便過來了,忙閃身就走,可沒輒,這種生物你甩不掉。我便站住了,“你是我爺爺,我沒錢借你。”
死啦死啦:“得給迷龍湊進貨的錢啊,要不他那就斷檔啦。你們就只有雜糧米吃啦。”
其實我已經在掏我的口袋了,“你找郝老頭要啊。”
死啦死啦急不可耐地捏著兩個手指:“人家為兒子攢家本的。你這樣熱血的大好青年,有覺有悟的,就不要討價還價啦。”
我聽得氣往上撞,進了他指尖的錢又奪了回來,“不給啦。”
死啦死啦:“我有你把柄。”
我:“屁的把柄。要錢也可以,我單帶一個連,不做你近隨。”
死啦死啦:“又來又來。離我遠了你就自由啦?我說啥做啥關你屁事呀?離我近你哪不自由啦?”
我差點沒噎著,“你是我團座噯。要啥沒啥,還胡下命令的團座。”
死啦死啦想了想,說:“那我還是有你把柄。”
我沒罵回去,因為他掏出一摞又髒又舊的信晃著,那些信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地方,有的都開啦,所有的都卷角污邊。
我:“不會有我的。”
那傢伙便抽出一封來亂晃:“烽火連三月,家書值萬金。你要自由還是烽火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