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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便警惕地瞅著死啦死啦:“你是不是又想去找你那門戰防炮啦?”

    死啦死啦便光天化日之下向著迷龍嚷嚷:“老闆啊。再給我弄兩副絲襪兩塊香皂來!要茉莉香的!”

    迷龍瞪他的眼神比我還警惕:“你已經欠很多債啦。”

    死啦死啦:“打欠條打欠條。”

    迷龍:“打欠條就沒折扣啦。”

    死啦死啦:“打欠條。”

    這傢伙身上連空白紙條都是自備的,那形同他只能在迷龍處購物的鈔票,拿出一張來刷刷地就寫,一邊還要伴之以與迷龍的討價還價。

    老天愛開玩笑,但他派來個從不玩笑的虞嘯卿,虞嘯卿說自生自滅。於是除了最低限度的需求,別團享受的與我們無關。荒唐帶了苦澀,苦澀夾著荒唐。橫瀾山吃白米飯,有美國罐頭,我們吃雜糧飯,把芭蕉樹根泡進鹽水缸。迷龍的黑市蓬勃發展,死啦死啦縮減本來就不夠的口糧,以便迷龍去黑市換菸酒香皂、女人絲襪,他再拿去股長軍需什麼的那裡換回早該給我們的物資。  

    我對著寫完了欠條回來的死啦死啦冷不丁一句:“你睡了幾個軍需的老婆?”

    死啦死啦:“啊?”然後他便樂了:“有幾個吧。”

    我:“你現在像個禮包,身上捆著絲襪,嘴裡叼著香皂,把自己放在托盤裡送上去。拍人小老婆馬屁的人像個軍人嗎?”

    死啦死啦便哈哈地笑:“你嫉妒啦,你嫉妒。”

    我沒嫉妒,而且說真的我也知道這樣不可能打擊到臉皮如此之厚的人,我便換個方式:“你想沒想過?”

    “想過!”那傢伙斬釘截鐵地說。只是下一句能把人氣死,“想過什麼?”

    我:“……禪達城現在傳得過江了上千鬼子呢,唯虞嘯卿馬首是瞻了。優先分配的給養、打醒十二分精神的軍隊、一座拿他當中流砥柱的禪達,這是虞嘯卿這回賺到的。你賺到什麼啦?”

    死啦死啦:“我對啦,我對啦。”  

    我:“……你瘋啦。”

    死啦死啦:“瘋啦,但是對啦。對錯很要緊。”

    我看著他屁顛地沿著交通壕一路行去,敲敲這個,打打那個,狗肉比他持重二十倍地一路跟著。我翻著白眼,從郝獸醫手裡拿過給我留的雜糧飯和鹽水泡芭蕉根。

    我:“他真有這麼蠢嗎?”

    郝獸醫:“真有這麼蠢。”

    我便改瞪老頭子那張永遠沮喪的臉:“他拿小腦都能讓我們這些人精吃癟。”

    郝獸醫:“可人家只在一件事情上用心。”

    迷龍把彈雨從林中的隱蔽地潑灑了出去。一邊對著豆餅大叫:“彈夾子!彈夾子!”豆餅便一手一個彈匣送了過去,看得迷龍發愣:“一輩子都教不會嗎?東北人就生三隻手?”

    不辣摔了個手榴彈,我們已經默契得很了,喪門星提著刀摸了過去。我端著槍在警戒,現實地說一句,我肉搏可能還打不過豆餅,可槍法還行。  

    那天晚上出了點小事。兩個,後來發現是三個狗急跳牆的日軍打算偷渡回西岸,他們到江邊就崩潰了,這是能把上千人也沖得七零八落的江,對三個靠吃白蟻和野芭蕉活著的人與冥河無異。我們殺死了倆,剩下一個,死啦死啦要活的。

    滿漢和泥蛋在鬥嘴子,關於誰做排頭兵的問題。

    泥蛋:“我昨晚幫你替崗啦。你排頭兵。”

    滿漢:“排頭兵跟替崗有什麼相干嗎。”

    我:“滿漢排頭兵。”

    滿漢:“我痢疾。”

    我:“那等痢疾好了讓你做十回排頭兵。”

    在他們眼裡我是個官兒,滿漢就不敢再說什麼了。我看了眼死啦死啦,他也沒有反對意見。泥蛋在打仗上比滿漢稍強一點。於是滿漢就成了可以比泥蛋先消耗的資源。每隻土拔鼠都因此條不成文的法則而後悔來我們這個炮灰團,但我告訴他們,哪個團都不屑要我團出去的兵,而且所有軍隊都是這樣的法則。

    滿漢戰戰兢兢第一個摸出了樹林,但他沒有中槍。於是我們潛出我們隱藏的樹林。這幫人和以前已經不大一樣了,以前他們只知道輕聲輕聲,除了腳下輕聲什麼都關注不到,反倒弄出越來越大聲。現在他們用不著去刻意讓自己輕聲了,而是關注手上的武器。  

    我得說我們已經有那麼點兒樣了,那點兒樣就是張立憲何書光們天天裝出來的那樣。可我們不是裝的,是拿來保自己命的。死啦死啦也用不著去關注戰鬥隊形,把哪個踢回隊裡或者揪出隊裡。他們現在知道自己的位置。死啦死啦只需要把他的毛瑟槍輕輕地擺上一擺,同時安撫著狗肉的頭。

    死啦死啦:“活的。”

    誰都明白啦,只在他身邊的我老人家給他添堵:“那你可不能放狗肉。”

    死啦死啦便瞪我一眼:“你怎麼還不如個壯丁兵啊?”

    我便不再說話了。晚上最黑的不是林子,而是江灘,因為灘石就是黑的,被江水裡的波光一晃,更什麼也看不清,我們把自己壓低在一個蹲踞的高度上呈扇面向那裡潛近——日本人的槍法可准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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