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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譯囁嚅道:“……唐副師座說的,‘死定了,軍法從事’,他原話。”

    喪門星問:“莫不是審完了再斃?我見過審人,罪狀紙一念,就地就咔嚓。”

    於是我們瞪喪門星,瞪得喪門星覺得該找個洞鑽進去。

    “……我們從辛亥革命之後就是文明國家。”阿譯說。

    喪門星顯然沒有聽明白,“……什麼?”

    我跟他解釋:“就是說我們已經不咔嚓了,文明,就是咔-蹦-叭勾的意思。”

    儘管我把槍聲學得連拉栓上彈都精細出來了,喪門星仍不懂,一個雲南人連北方腔都急了出來,那叫近墨者黑,“……啥?”

    迷龍忽然開口:“啥啥啥的?一個鉤子嘴,一群豬腦花。你們整點兒有用的成不?”

    於是我們瞪著他,今天的迷龍一直沉默是金,這讓我們對他多少寄以期望。而迷龍站在我們的圈子之外,也儘可能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樣子。  

    “這事簡單。等上了公堂,誰要敢說一句壞,我整死他。我說的是當場整死。”為助聲勢,這傢伙對著牆上就是一拳。

    喪門星嘖嘖地評價,“力使蠻啦,關節都淤住了。”

    “那什麼是好呢,迷龍?”我問他。

    迷龍完全按照自己的邏輯得出結論,“哪啥……就是該在街上樹著碑立著表,文官下馬武官下轎的那種啦。光照日月,氣貫千秋那啥的。”

    我們不看他了,我們大眼瞪小眼。

    不辣嘟囔:“……莫名其妙。”

    郝獸醫也嘟囔:“……怪不拉唧的。”

    我問迷龍:“他咋又好成這樣啦?你不是要整死他嗎?”

    迷龍不理會我的奚落,“反正待會兒上公堂!”——反正他拍著手上的半塊磚。  

    阿譯糾正他:“是法庭。我們是人證……那樣只說好話,倒讓我們說什麼都沒人信了。”

    於是迷龍對著牆上又是一拳。於是阿譯不再說話了。

    喪門星輕聲地提醒迷龍,“力使蠻啦。出血啦。”

    阿譯輕聲地堅持,“是法庭。”

    沒人接他茬兒,我們沉默著。迷龍手上的血靜靜地流在地上,我們靜靜地或坐或站,看著牆壁或天花板。

    阿譯一再強調法庭,他渴望公正。迷龍要揍人,他現在覺得欠了人。而我拼命想著死啦死啦有什麼能拿上檯面的好,最後發現能拿上檯面的好像都要求他殺身成仁。

    我們發著愣,一直愣到公堂升堂,法庭開庭。

    張立憲和兩個兵把我們的早飯拿了進來,一桶饅頭,鹹菜什麼的,從某個小細節上看虞師是個並沒有那麼多惡習的單位,張立憲放下桶之後,從桶里抓了幾個饅頭,出門時扔給何書光一個,他們也開始吃早飯——就是大家吃的都一樣。

    我們沉默地吃飯,沒有人因為又有食物了而發出任何嘆息。  

    我們被何書光帶進這個怪異的地方,它是臨時布置的,布置陳設的人顯然是對西學很看重的,似模似樣的原告席、被告席和證人席都有——儘管它是用之前士兵們搬來搬去的中式家具搭就的,但安排活兒的人卻大概是個大老粗,兩排兵衙役一般的戳在我們進來的道旁,把步槍如水火棍一般杵在地上——看來和我們中的很多人一樣,他們對審的概念也僅僅來自戲文。

    我們畏縮著從衙役一般的同僚中走過。虞嘯卿和唐基早已在那裡了,還有一個掛著少將銜但一臉漠不關心的傢伙,自然便是軍部大員。張立憲坐在側位權充了書記員,正位有三張椅子,卻暫都空著,那三位在靠牆放的幾張椅上做事前的休息。不愛冷場的唐基在和軍部的大員耳語,就輕鬆的表情來看顯然在談與此無關的話題。虞嘯卿卻是哪個座都不入,站在那兒看牆,讓我們的直覺是他不願意看見我們。

    當然我們不是那麼重要的,虞嘯卿轉過身來時和那兩位低語什麼時目光也是直接從我們身上越過了。除了些臨時充差的,這屋裡其他人等也就是我們了,看來我們是要既充人證又充聽眾了,有座,但是還不夠坐我們的半數,於是我們有的坐著,有的站著。

    虞嘯卿大概是把那兩位的私話打斷了,他們終於坐正了身子,然後我們看見一幕中國式啞劇,唐基對了正位向軍部大員示請,軍部大員向唐基示請,敢情這場官司是誰的主審都沒定。我們站在那兒大氣不出,看著唐基和軍部大員像摔跤一樣把對方擰向主審的位置。  

    於是虞嘯卿一屁股在主審位上坐了,這倒也解決了那兩位的懸案,兩位看了眼虞嘯卿,相視一笑,也就剩下個左右的問題,左右倒是立刻分布停當了。

    虞嘯卿詢問地看了看左右的兩位。

    那場謙讓戲似乎又要開始了。唐基向軍部大員一伸手,“陳兄請。”

    軍部大員說:“唐兄請。虞師座請。”

    唐基堅持,“陳兄請。陳兄是上使。”

    軍部大員推讓。“何來上下?又何敢有占?虞師座請,唐兄請。”

    唐基再堅持,“虞師座已占了一次先了。這回還是陳兄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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