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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嘯卿的性子耐到再耐不住的地步就終於開始咆哮:“盧溝橋算近的嗎?那你說遠的是不是要遠到宋朝去啦?!”
“那我們近點。”死啦死啦很誠懇,儘管他的誠懇都讓我覺得怪兮兮的,“就這,此時此地。我在對面被打得全軍盡墨,屍骨無還,這麼個慘法,可一瞧日軍開始修防線就想,能過幾天安生日子了。連師座這樣枕戈待旦的人也是一樣。禪達,日軍撲過來時都要燒城了,一看,沒過江,又過上日子了。今天為什麼不戰自潰?要不是趕上怒江發威,咱們只好罵罵鬼子的祖宗就去做仁人烈士了……”
我聽見響亮的一聲,虞嘯卿打人快得看不清。我尋思喪門星多半打不過我們這位師座,死啦死啦也沒搞清怎麼回事就一頭撞在剛挖好的壕壁上。
而虞嘯卿向他招著手。
虞嘯卿:“站直,站直。我生平最煩就是空談闊論,因為你這樣太有想法的傢伙正在擺道理的時候,我們的國家叫人一道道擺掉——哪怕在你想偷著賣掉點兒武器養你的渣子的時候,我都還以為,你也許能做點兒實事。”
死啦死啦擰了擰差點兒沒被打歪掉的臉,並且嘗試了一下,發現自己還有吐口血唾沫的能力:“做了呀,師座。我們拒敵於西岸。可東岸有日本人,我們就不會再睡著。”
虞嘯卿不憤怒了。因為他總算明白死啦死啦啥意思了,他也徹底驚愕了。
虞嘯卿:“……你想讓日軍過我們的江防?”
死啦死啦:“就這幾十個。他們也不可能回去。”
虞嘯卿:“你想讓這幾十個活著過我們的防線,進後方?”
死啦死啦:“對。他們也扛磨得很,會像蟑螂一樣活下來。”
虞嘯卿:“為禍民間?”
死啦死啦:“您清楚得很,一群喪家犬,光日軍今天的炮擊造成的傷害也幾十倍於這群喪家犬。而東岸有日軍。禪達再不敢睡覺了,我們也不敢睡覺。”
虞嘯卿:“你裡通外國。”
死啦死啦於是苦笑:“這話真叫我聽著委屈。”
虞嘯卿:“你草菅人命。”
死啦死啦:“日本人要打過江,對著暈暈欲睡的我們,那不叫草菅人命,叫屠殺。這事我今天說過,您說謝你苦藥,藥就是苦地,比苦還苦,認錯容易,其實不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要改,要吃藥。”
虞嘯卿:“你死有餘辜。——中尉。”
我一直到虞嘯卿和何書光一起瞪我,才反應過來虞嘯卿說的是我。
我:“在。”
虞嘯卿:“拿起槍。”
我端起我的步槍。
虞嘯卿:“對住那顆想太多了的腦袋。”他同時向死啦死啦解釋,“讓你的人斃了你,也許你會想得再多一點兒。”
我慢慢把槍口頂住死啦死啦的腦袋。我很慶幸他沒看我。他要看我,我也許就會撒手把槍丟掉。
死啦死啦:“我在找我們弄丟了的魂,找不回來,我們這輩子都不得安寧。這其實跟日本鬼子沒什麼關係。”
虞嘯卿:“我看你確實是弄丟了魂。上彈。”
死啦死啦:“我說的是我們。”
我把我麻木的手指放在槍上邊,我以為它彎不過來,但在我的注視下。它彎過來了,我拉了槍栓。
——我躺在全軍覆沒的燃燒的陣地上,看著在火海中依次燃點的火柴頭的小小火光;
——被我們打了的李烏拉失魂落魄地躺在地上,對我們升出他的碗;
——沒魂的迷龍狂暴地在收容站里和我們每一個人廝打;
——沒魂的阿譯對我開了黑槍;
——郝獸醫在墳山上對著我嘆息:“真是個失了魂的傢伙呢。”
——我在墳山上對著郝獸醫叫囂:“信什麼?灰飛煙滅!魂呢?魂飛魄散!
——死啦死啦在南天門上招呼著我:“喂,喂,魂呢?”
——康丫在刺刀面上看著他模糊的臉:“還是看不清。”
我抬起頭,虞嘯卿正在對我吼叫:“開槍!還要我說幾遍?開槍開槍!”
我:“……永世不得安寧。”
虞嘯卿因我的噫語訝然了一下,但我不是一個值得他訝然的人:“開槍。”
於是我開槍,但我開槍時抖得不成話,子彈貼著死啦死啦的頭皮飛過。
死啦死啦身子歪了一下,捂著剛掠過子彈的耳朵痛苦地笑了笑:“媽的,一天兩次,盡拿子彈給我剃頭。”
於是虞嘯卿看了我一眼,我的槍口已經放低了,我知道我再也不會有向死啦死啦開槍的勇氣,哪怕是十個虞嘯卿一起向我下令。
虞嘯卿:“何書光。”
何書光比我利索多了,伸手就拔出了手槍頂在死啦死啦剛被頂過的腦門上。
虞嘯卿:“先殺違令不從的,再殺異想天開的。”
那槍口便立刻杵在我腦門上了。
死啦死啦苦笑,把我從槍口邊拉開。
“我不會胡思亂想了。我這就去吃掉他們。”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而虞嘯卿和他的親隨們冷淡地看著我們,不表示任何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