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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梗著脖子,“我不干。我不點頭。我不信,我就不信。”
郝獸醫搖了搖頭,嘆氣,“你又犟。你這傷著的是自己。”
“這是該著我的。我在討債,我只是要回我的腿。”
“阿譯、不辣、要麻,他們可沒欠著你的。你這樣就去了,就有一個真該去的去不了啦。”
“他們可以像我一樣!跟欠債的討!”我大聲咆哮。
“他們要討,就不是他們啦。他們也就不該去啦。”
“你老抽抽了是不是啊?!誰還信你老夫子的大義啊?!你你你——你殺過人嗎?你連個死人都拖不動!”我簡直是氣急敗壞,開始攻擊他。
郝獸醫暫時放棄了他跟死人的較勁,悲傷地看著我,“我不是來殺人的啊。還有啊,我拖不動你就不能幫把手嗎?”
“不幫!你個能把腳氣治到截肢的半吊子獸醫!”
那並不是我的形容,而是真事,郝獸醫的表情也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那種念叨是並無信心的,痛心指數很高,而說服指數很小——這一向是他——“……有總比沒有好的。”
我並不想放過他,“爬到你那兒等死嗎?還不如沒有的好。”
“沒我你們就連往哪爬都不知道了。”
“小太爺正好省事,小太爺就地一躺,等死。”
老頭兒看著我,“別孩子氣啦。沒了我你們也難過的,要不我早走啦。”
我是看著老頭兒的神情才知道我說了多過火的話,我不是個擅長道歉的人,我只是換了較柔和的語氣,“可是有什麼用。”
“有總好過沒有的。”老頭兒又重複了一遍。
“老大爺,您怎麼又繞回來啦?”
郝獸醫只會訥訥擠一個比哭難看的笑容,繼續對付我不碰的死屍。如果有人看著我們,會看到一個瘋子在追著一個拖屍的呆子怒罵,呆子拖得很費勁,但瘋子絕不去幫手,瘋子只管罵而呆子只管拖。
迷龍現在還完整,收拾個阿譯大概也就能在他身上添道指甲印子,但看來不會維持太久,因為他正在向所有人挑釁:“話就說在這兒,要去的都不是玩意兒,就算是玩意兒,那也是欠收拾欠拍的啥都欠的玩意兒!說話的人就站這裡了。誰不服,給我打啞吧了。”
無需叫陣,兵裡邊衝出來一個,跟他戰在一起。他很快把對方放倒在地猛踢,伴之以永不停歇的叫陣。他針對的人太多了,羊蛋子幾近絕望地護著他的後背。
“凍壞了心的花子也不要的隔冬蘿蔔!滋尿都能被頂一跟斗的輕骨頭片子!”你瞧他罵得挺投入,其實是在使詐,他一直在留神著側邊偷偷摸上來的那個人,然後在那人撲上來時撈起早瞧好的一根棍子,一傢伙把那人放翻在地上。
“腦袋叫毛毛風吹粘在婆娘家馬桶上了你們!虎B玩意兒!”迷龍拿棍子指指點點院落里的人,“老子江面上刨個冰窟窿,現你們一排腦門子,老子挨個兒刨!”
上來個冷著臉的,拿著塊磚,一拳把塊磚拍碎了,那是用來炫武的而非拍人的。
迷龍也上了勁頭兒,“嗬!賣假藥的!羊蛋子讓讓,這得一對一。”
噼里啪啦地又幹上了,這倆得一會兒。
要麻在那兒看著,一邊問著豆餅:“不辣死哪去啦?”
豆餅東張西望地跟著要麻學舌:“死哪去了呢?”
要麻狠拍一記後腦勺子把豆餅的腦袋拍了回來,“你是人,放屁也要有個臭動靜,知道不?等他大喘氣的時候就叫我。”
這方面豆餅是可以等到天荒地老的,“嗯!”
於是要麻就不再看打架了,他擼了袖子,往左腕上綁我們拿來吃飯的樹枝子,一柄刺刀插在身前的地上,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
收容站里在打架,小山包上我追著郝獸醫吵架,我在怒不可遏中甚至開始攻擊郝獸醫剛拖進坑裡的死人,“信什麼?灰飛煙滅!魂呢?魂飛魄散!你問問他,問他還剩了什麼!剩什麼也叫一場雨全泡散啦!你叫他起來,叫他起來給我看看!我就認了你的蠢話!”
郝獸醫就只好看著馮義的孩子臉嘆氣,“別欺負孩子。他比你小,搞不好都小整十歲。”
“天真死的!我不天真了,可我也不想學你。我不想糊塗死!”我真是連死人都不肯放過。
“你別跟我嚷嚷好不好?我耳朵不背,我是不明白,不明白我怎也能說說我咋想的吧。我說不明白,你跟我嚷嚷我也不明白。”
“不明白就別擋我的道!”我大聲咆哮。
“你也不明白。下邊打得雞飛狗跳的傢伙,也不明白。”老頭兒搖頭。
我聲嘶力竭,而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憤怒,“我不要明白,只要我的腿!我只要知道很多人比我更爛!”
“……才二十四,你就跟人比爛了。”
“難道我要跟你來比無能?”
“……你說的那些更爛的,他們爛下來,因為他們跟人比爛。我沒用,可這點兒事還明白。”
我調勻我的呼吸,因為我知道這樣下去沒用,憤怒久了,你就會知道憤怒不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