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頁
我:“突然,停了。”
死啦死啦:“不停就有鬼了。”
我:“音樂也沒了。我跟家父說,沒了。家父很生氣,拿起了錘子。一錘子,兩半,兩錘子,四片,三錘子,八瓣,全零碎了。他砸了二十多錘子,全零碎了,全都沒了。我講完了,沒了。”
是沒了,這洞裡也沒人了,死啦死啦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這洞裡就我一個人,我茫然看了看,就看頭頂上的那個天窗。
死啦死啦在外邊:“十三個人,一條狗。你矇混過關了。”
我茫然了一會後。就去抓我的衣物和武器。
壕溝里有著霧,透著寒,我跟在死啦死啦和狗肉後邊,趟過厚重的濕氣,幾點燈光也被露水和霧氣浸得沉甸甸的。
我矇混過關了。他也矇混過關了。他踢到了我的軟肋,我也踢到了他的。他早已信著全無是處,仍自勉力為之。我們似乎是他最後的依託,但我想我們每一個人都讓他看著腦仁痛。
祭旗坡、橫瀾山、南天門還在霧氣中沉醒,我們一十三個人一條狗一在壕溝里動作著,整理裝具。檢查武器。
我們在山林中行進。炮灰團最好的行頭都湊給我們了,這些裝具和武器讓我們覺得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但又似乎沒什麼不一樣。我們一直不斷地在調整我們的背具和武器,尤其是被迫全副武裝的郝老頭兒。我們也真的很有些暴發戶的感覺,十三個人倒帶了十一枝湯姆遜,迷龍還是拿著他的捷克,豆餅除了一堆機槍備件外還分到了死啦死啦的毛瑟二十響。
相比之下了無掛礙的真的只有狗肉,它跑得時前時後,它也許把這當作一次打獵。
慢慢地我們行走於霧中的山巔,怒江的咆哮聲時遙遠時而逼近。
現在我們中的十一個人在江灘上包出個半圓,半圓的軸心是一個在對著怒江抓耳朵撓後腦的死啦死啦,我在對著那傢伙大喊大叫,我必須大聲才好壓過怒江的水聲,“你就這麼過江啊?你早怎麼不說這麼過江?”
死啦死啦:“你也沒問啊。”
我:“我怎麼不問啊?我要問啦我就可以在家睡覺啦!過個屁江啊!”
死啦死啦:“你也沒說啊!”
我:“我怎麼不說啊?就是那條死書蟲子惹出來的禍!我就知道!我真是把你想得過聰明啦?”
死啦死啦仍看著那湍急的江流發呆,我在江灘上惱火地走著,不時撿起石頭去砸怒江——這恰好是我做逃兵時來過也嘆過的江段,也是那個日本兵寧可自殺也不下水的江段,它的水流急成這樣,即使你有條船,往下一放,恐怕也是打個花就粉身碎骨了。
迷龍笑嘻嘻地為在砸怒江的我提供了一塊石頭,我被閃得差點砸了自己的腳——他輕鬆搬起來的東西自然不是我能輕鬆搬起來的。
迷龍:“急啥呀,過不去就當出來透氣唄。”
我瞪著他。
郝獸醫:“要鬧改個日子!迷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事!”
迷龍老實了點,就回去被老頭拍後脖梗子,我呆呆瞪著能把人眼耀花的江水。不死心的死啦死啦踏進了江水,又立刻連滾帶爬地回來,說:“分散了四處找找,看有沒有能過的地方。”
我沒理他,我仍然瞪著江水,他們小心翼翼地在江水裡探尋——因為水太急,連下到沒過膝蓋的深度都要兩人攜扶。
我本就不信過得了江,更不信能救得出我的父母,我甚至不信我的父母還能活著,但不信不等於不抱著萬一的希望,而萬一的希望,最怕就是剛出門就頭撞南牆。
我坐了下來,我終於覺得我快要瘋了。
喪門星對自己的馬步信心過足,但還是敗給了急流,我們看著他被衝進幾塊礁石之間,然後被不辣和克虜伯幾個連繩子帶步槍地拖了出來。
喪門星癱在江灘上,還沒爬起來就搖頭不迭,“過不去。過不去。”他隨手把一摞水泡的爛紙扔在身邊。
不辣:“那什麼東西?”
喪門星:“為撿它命都去掉半條,要你拿去。”
不辣:“撿它做么子?你五斤一個的字認得十斤,我扁擔長的字認得兩根。”
他們不看,但是有人看,死啦死啦撿起來在翻,我盯著他翻。
他就跟看見先人鬼魂白日現形一樣的表情,在我們中間看這種書的人要麼職位極高要麼一輩子不想升遷——那是絕對的禁書。正因如此,我知道,死啦死啦也知道,那條先被他揍得鼻青臉腫,再揍得頭破血流的小書蟲,這是他的行李。
然後他用一種見鬼的表情看著我,“他過去了。”
我:“誰說的?”
死啦死啦:“我們也過得去。”
我:“扔了吧!這是死人的東西啊!死屍在江里一路零碎地散著呢!”
死啦死啦:“書都沒零碎呢。”
我:“書被衝進死水灣了呀!你哪怕這麼想想呢,你沒幾天已經把那傻小子揍兩頓啦!那傢伙要心裡犯陰,在這地方弄個餌讓我們送死呢?”
死啦死啦看起來真是一臉茫然魂飛天外:“他陰嗎?”
我倒還真沒法說那傢伙陰:“……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