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頁
小猴在我身邊心猿意馬地轉悠,我看了看他,我對他倒沒有惡感。
小猴便笑了笑,來自那種盡了力,於是也安了心地人。然後他悄聲地:“你能不能去跟團長說……是師座帶地話。”
我:“還有什麼好說。”
小猴:“軍里天亮就要來提人,入他們手就慘了……師座說,這樣的精英和棟樑不該落在宵小手裡,所以……天亮行刑,我們執行……”
我:“是這樣的人渣……小偷乞丐,如此而已。
小猴就窘得不行。換件事我都要同情他了:“師座說。他知道團長難做,可以退避三捨去他那裡。他在西岸預備好了去處。”
我:“費心啦。不用。”
小猴於是委屈得不行,委屈得有點憤怒:“師座……已經盡力啦,他現在忙得要死,睡都睡在車上,而且……這樣做,軍部全得罪啦。”
我:“謝謝。”
張立憲把小猴給拽開了。他盯了我一會,然後迴避了我的眼神,我知道,他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那一邊。
我們一幫齷齪鬼站在人家夫妻的帳篷外立等天明,我們的腿都軟了迷龍還不見疲軟,我們只好戳在那,被極樂與哀慟的潮水席捲著腳丫。人真他媽命短人命真他媽短,迷龍總是這樣快樂而焦慮地叫囂著,然後不要臉地在一天裡榨取掉一百天的歡樂。他幹嘛不像其他人那樣死掉?那樣的死讓你來不及預備也無需預備。
雷寶兒又被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阿譯給追了回來,他大概是覺得這些戳在那裡的人樁子很好玩,跟他老爹也學成了個沒數玩意,一路踢著我們地小腿,到了我他沒踢,而是拽我的褲腿,我低頭瞧了一眼,敢情我的腿是直接從膝蓋上的破洞裡捅出去的,我的半條細麻杆小腿就露在外邊,空著的半截被雷寶兒當拔河一樣拉著。他覺得這個實在是太好玩了,於是我蹲下去想要抱他,他掉頭就跑開了,很多年以後他一定還記得這個晚上,只不知道我這個穿錯了褲子的大人在他記憶里是什麼樣子?
“我真想死掉。”我對我的小腿說:“讓我死。”
我們那些木愣愣戳在那的傢伙們都回了身,連阿譯也放棄了對雷寶兒地追逐,茫然地望了回去。死啦死啦終於整理好了自己,能把那打磨了三十八天的破布整理到現在的樣子,他倒也真有點做巧婦的潛力,他從那屋裡走了出來,站住。對我們視若無睹,只看著天邊。我們於是也順著瞧了過去,微亮中已經見出薄薄地晨曦了——迷龍的時候到了。
死啦死啦向小猴招手,小猴愣一下跑了過去,他一定還想把剛跟我說的話重複一遍的,但還沒開口死啦死啦便把他摟了過去,然後順手把他的佩槍扯了出來。
小猴退了一步,有一種有人要反的驚惶……可是我們反了又能跑到哪裡去呢?死啦死啦揚了揚那枝白朗寧,向小猴苦笑了一下。
死啦死啦:“借來使使。”
小猴:“師座的命令是……”
死啦死啦:“謝啦。費心了。”
小猴只好讓開了,一邊猶疑地瞧我一眼。他一定覺得我們串通過了。
然後死啦死啦走向了帳篷,離得老遠就聽著迷龍驢腔馬調地扯了一嗓子。死啦死啦站住了,看著我們,我們無聲地乾笑著,臉皮卻像在苦水裡浸過。死啦死啦有些悻悻,他當然是會意地。
後來他掉過頭,看著晨曦。那玩意已經很明顯了——你漂亮沒錯,能不能換個別處去耍你的漂亮。我在心裡恨恨地對晨曦說。
死啦死啦提了提氣,背著我們,我們都聽見他提氣的聲音:“老子地軍營里怎麼會有女人?!”
我們有點啞然了,但也許這樣最好,聲震四野,迷龍的帳篷里頓時沒了動靜,正跑得高興地雷寶兒一頭找了個安全地帶扎了進去,過了小半晌才敢露頭。
一下子就安靜了,夜色也瞬間變做了晨光。我們呆立在那塊,聽著那兩口子在帳子裡收拾,迷龍又噯噯噯地在哼,搞不好還毛手毛腳了一下,因為我們立刻聽到他老婆忍著的笑聲。
後來帳篷的帘子動了一下。我們立刻低了頭,看著地面。我呆呆地看著我那條可笑的小腿,我們中間只有死啦死啦還是仰著頭的,可他完全是背著的,而且他順便把原來拿在手上地槍別在了腰上。
迷龍老婆瞧了瞧我們,一點也不驚訝。我真不知道什麼能讓她驚訝。
迷龍老婆:“團座真對不起。我來給迷龍送個飯,這就走。”
死啦死啦揮了揮手。就背影來看官架子倒真是拿得十足:“行了。”
行了那就走,迷龍老婆輕易就找到了雷寶兒的所在,我不得不服了一個母親的直覺,雷寶兒跑了出來,她便牽了雷寶兒,回帳篷里拿回送飯的器皿。她完全沒有耽擱,拿了便出來,只是在出來走了兩步後站住了,回身看了下那頂帳篷。
在她沒看我們時我們都抬起了頭,在她看我們時我們就都低著頭。我們低頭抬頭地忙個沒完,在她走了的時候我們都低著頭,看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的腳從我們的視野里走過。
我的小腿很可笑,可我一點也不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