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頁
“如果不是在前沿我會拿鞭子抽你。你們團長呢?”
我看清他身後是誰也就徹底放棄了再犟一下的想法,是虞嘯卿、唐基和他的親衛。
“在檢查交通壕。”
何書光簡短地說:“帶路。”
我的狗友們閃在一邊,恨不得把自己在壕壁上貼成畫兒,好讓那幾個一臉烏雲的傢伙通過。
唐基招呼阿譯,“林督導,一起過來。”
於是阿譯也只好跟著。我老實地帶路,聽著何書光在身後輕聲咒罵:“這打的是什麼鬼仗?”
虞嘯卿和天老爺合作,粉碎了日軍攻勢後便來視察我們。原來答應我們的補給有點兒縮水,幾個擲彈筒,幾挺輕機槍,又一個半死不活的壯丁連,對一個整天沒派上任何用場的炮灰團來說,他可算一言九鼎地遵守了諾言,可虞嘯卿跑這一趟不是為了表現他的信諾,瞎子都看得出,他來找麻煩。
交通壕位於前沿的半身壕之後,我團對付泥土地本事倒真是讓人嘆為觀止,這一晚上已經把其中一小段挖到了人頭高度,死啦死啦正指揮人砌上護木。
他看見我們時的表情,並不比我看見虞嘯卿時好上多少。說白了,虞嘯卿現在的表情恐怕要讓彌勒佛也改作哭臉,並且離了老遠便是他那種水泥釘似的切入。
虞嘯卿明知故問:“怎麼回事?”
“稟師座,正在築防。”死啦死啦報告。
虞嘯卿冷淡地說:“我不關心你挖洞的本事。牛皮吹上了天,那是紙飛機,承不住人的,現在你摔了個底掉。橫瀾山陣地已經全殲敵軍,你們是全師唯一被敵軍突近的防線,並且,至今仍未殲滅。你的陣地下面有多少日軍?一個師團?”
“大概四五十個。”
“為什麼吃不下?”虞嘯卿問。
死啦死啦就沉默。我這會兒寧可看唐基,我知道那傢伙很滑頭,可那一臉那怕是做出來的和藹可親也比虞嘯卿那張鐵麵皮好看。
唐基試圖緩解氣氛,“師座告訴我龍團長是主動出擊的。”
虞嘯卿毫不領請,“有個屁用!沒頭蒼蠅也會主動出擊!”
“我這一團兵,就這幾百人,真打過仗的怕還不到一個連。說句得罪的話,如果現在叫個兵,讓他對師座開一槍,可保那兵沒開槍會先尿了褲子。”死啦死啦說。
虞嘯卿板著臉,“太高看你的兵了。我可保你下這命令的時候那傢伙就能尿了褲子——你是說你占盡地利的一團人吃不下區區幾十個殘兵?我讓張立憲帶特務連過來,你收拾一下零碎去跳怒江。”
“就打過仗的這點人也夠吃掉他們了。我是說,等江那邊的鬼子再像今天這樣蓋過來,我們派新兵上去扛,那就是整團死光。現在,幾十個回不去的日軍不足為患,我讓全團輪番上,估計的損失不到一個連,可新兵就學會了打仗。”死啦死啦說。
虞嘯卿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慢慢來?”
死啦死啦說:“慢慢來。”
那絕不是商議,因為虞嘯卿的臉青得快成鐵色了,而唐基的笑臉也越來越和藹了,我不知道哪個威脅更大,而死啦死啦現在看起來有點兒執拗,他根本不想。
唐基打了個哈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林督導,陪我看看你們的陣地。”
我在眼角里掃著,唐基相當親切地搭著阿譯的肩膀,兩個人沿著交通壕行了開去。
言之有理連說兩遍,便是言之無理,加上虞師座的臉色和唐副師座的笑容,便成了言之有理,我整死你。拿耳朵眼都想得出來,唐基叫了阿譯去是為了知己知彼,我們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阿譯一直在一絲不芶地向匯報著死啦死啦的業績或者劣跡。
當唐基走開後,虞嘯卿的臉色反倒生動些了,他終於用一種看人的眼色看了會兒死啦死啦,那種繃緊的憤怒終於開始活躍起來了。
他問道:“你覺得我欠著你的?”
死啦死啦看起來有點兒莫名其妙,“什麼欠著?”
“南天門之戰與我無關,我也從沒想居你的功勞。但上邊要想捧王麻子,就是會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把張三李四做的好事全壓王麻子頭上……你不要因此就心懷不滿屢生事端,那我對你的最後一分敬意也就沒了。”
死啦死啦堅決否認有不滿之心。
虞嘯卿:“那你這麼做死一樣的攪些什麼?!”
死啦死啦:“這是為了我們。”
他理直氣壯地瞪著眼,而虞嘯卿的眼瞪得比他還大,那是驚加了怒。
虞嘯卿:“誰們?——好吧,你和你的渣子都滾下祭旗坡,我讓特務營來了這殘局。你可以混吃混喝,一邊求老天爺讓我軍務繁忙沒空想起你來。”
死啦死啦:“江這邊的都叫我們。”
虞嘯卿:“我羞於與你稱們。”
死啦死啦:“我今天說連師座都沒逃過愛安逸的毛病,師座不還說謝你苦藥嗎?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要安逸,就這毛病。多少年來這是個被人釘死了的死穴,一打一個準兒。遠的不說,說盧溝橋吧,日本人打不動了就和談,和談三次就打三次,我們不信都騙著自己信,日本人和談時公然拿著地圖在宛平標好炮兵目標的,準備好了當然再攻,再攻沒攻下又說撤兵,喘了氣再攻,我們也就想和平想到不要命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