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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黃臉:“好說好說,混也混個君子人嘛。軍爺喝口水。”
冷黃臉這回和上回渾然不同。上回如對賊,這回如待客。
迷龍一口喝乾了,這小子會喝屁的茶,嘴裡還嚼茶葉:“呀,你大哥忘加唾沫了。”
冷黃臉便冷冷黃黃地訕笑一下:“說笑啦。”
我:“好茶。”
迷龍:“啊?好茶嗎?這小子每回都給我泡草帽圈子!”
冷黃臉便又冷冷黃黃地訕笑一下:“說笑啦。”
迷龍:“噯呀,大叔。都上好茶了,是不是咱這事有得轉了?”
冷黃臉:“轉什麼轉?沒得轉。”
迷龍:“那您請回。蘑菇咱接著泡。”
冷黃臉:“轉是沒得轉的。可有人想請你的工。”
迷龍:“老子吃官糧拿軍餉,快活得流油。誰請得起我?”
我瞪著冷黃臉那個竭力隱藏著什麼的表情,老小子還是半死不活地惹人生氣,可眼都快眯了。
我:“請他幹啥?請他拆房子嗎?”
院子裡就又有個老傢伙的聲音:“六福啊,你跟人好好說了嗎?”
冷黃臉便立刻換了個暖到不得了的神情:“好好說!我正好好說呢!”
迷龍便立刻占了多大理似地嚷起來:“好好說個屁呀!他拿老子們逗著玩呢!”
拐棍子在地上戳了一下,冷黃臉立刻把腰哈到一個我們以為他這年齡的人絕哈不到的程度,迷龍呵呵地樂,但院子裡那尊佛出來的時候,我們立刻很想逃之夭夭。
——那是我們從南天門上逃下來時。敬死啦死啦三斤老酒反被潑了一腳酒的老耆宿,君子人。那傢伙還是那樣一千年不變的德行,讓你不信他的真,也搞不清他的假。
冷黃臉:“老爺。”
老耆宿就沒理他:“你們就不要理他,六福這老小子生得一張天怒人怨的爛嘴,搞到老來守鰥……兩位,面善?”
兩位中的我把腦袋抵在椅背子上,以免不被人看到臉。迷龍正蹁了腿想下床,一邊還要把對著人的正臉擰成一個側臉——我們倆都是一副逃跑的姿態。
我:“不善不善。”
迷龍:“沒見過。不認得。”
老耆宿:“我想也是。一個老不死的臭皮囊,點把火就該著啦,何來認得諸位棟樑才俊的福氣?六福跟我說啦……”
迷龍:“說了好。走啦走啦。”
我:“走啦走啦。”
我們倆似被貓追的耗子。如果有一個拔腿開跑,另一個準也拔腿開跑。
老耆宿:“六福說他老啦,想歸根。”
迷龍:“啥?”
冷黃臉便衝著我們擠眉弄眼:“歸根,歸根。”
老耆宿:“老東西也沒個去處。說根就是我這,不想單在外邊看宅子啦,想回來,我住哪兒他歸哪兒。可這院子是我家祖宅,得有人看,不住了它也得有個人氣。”
我又看了眼那老傢伙,老頭子的狡黠是絕不外露的,他仍像上回見一樣一臉厚道。我又看了眼迷龍,我不相信他有這樣的好運氣。
但是老傢伙就是這樣說了:“軍爺,勞煩?”
我猜想迷龍准也不相信自己的好運:“啥?”
老傢伙:“勞煩軍爺來幫我看個院子,省得那些宵小來動偷雞摸狗的歪腦筋。其實歪腦筋就是糊塗腦筋,他們就不想想誰家宅子不是一塊磚一片瓦打拼來的。”
迷龍:“嗯嗯。哦哦。”
我:“就是就是。”
老傢伙:“那就是成啦?”
我:“成沒成?迷龍?別撓啦,迷龍,說成不成?”
迷龍撓完後腦撓脖子,撓完脖子撓胸口,撓完胸口撓屁股:“好說好說。”
老傢伙:“那就成啦。六福啊?六福!”
六福:“來啦來啦!”
另一個老傢伙也不知啥時跑回院去了,這時候挾著個大酒罈子和個大碗跑出來。那碗大概是上回敬死啦死啦那罈子它大哥,而此碗則是彼碗的老祖宗。
老傢伙:“咱們君子人,君子話,君子約。就這碗酒了,你幫我看著,看到啥時候我說不用啦,你就跟我算工錢。”
我沒說話,我也斜著迷龍,迷龍瞪著冷黃臉把大碗放在大床上,拿大罈子咚咚地往裡倒著。迷龍舔了舔嘴唇,一副發木的表情。
我小聲地:“迷龍。夠你洗臉啦。”
老傢伙這回都不自己動手端啦,冷黃臉手上使把勁端了起來。兩老傢伙心懷叵測地看著迷龍,好意、狡黠與惡劣並存了。
老傢伙:“不是生意,勝似生意。君子酒,一飲而盡。”
迷龍把那隻足放得進兩隻整雞的大碗端起來時,還在發呆。並且我覺得他已經有點兒打晃。
我:“不行就別玩命啦,迷龍。”
但是迷龍把那碗端了起來,我聽著那咚咚咚咚烈酒下喉的聲音不由頭皮發炸,而兩老傢伙毫不放鬆地盯著,以免迷龍灑落了哪怕一滴。
迷龍又被狠狠地整治啦,打了兩個老江湖的山門,然後被人狠整了一把。老傢伙拿到了他們想要的尊嚴,迷龍拿到了他想要的家。他把大碗放回了他的大床上,看起來清醒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