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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就知道來晚了。虞嘯卿,聞雞起舞臥薪嘗膽,以他的高傲,甚至學會了隱忍和求全。現在他等來了物資,等來了武器,等來了加強的炮兵和強渡器材。他等來了美國人的激賞和合作,諳熟了怒江的水文。竹內連山鬧過的笑話再也不會在他身上出現。現在這輛戰車再也煞不住了。這裡所有的人將會陪他粉身碎骨。
虞嘯卿,一反他平日有話就說的爽快,刻意把我們晾著,讓我們被所有人瞪著,刻意延長這種酷刑的時間。
虞嘯卿:“日本人打過江了?”
我等待著死啦死啦地道歉,但從那傢伙嘴裡蹦出來的是:“是。打過江了!”
虞嘯卿:“擊破了誰地陣地?”
死啦死啦:“擊破了你的陣地。”
我想即使是戳在虞嘯卿背後,拿著沙盤道具的何書光都能看到虞嘯卿緊縮了的兩個眸子。
虞嘯卿:“現在打到哪兒了?”
死啦死啦:“打到這了。剛攻進虞師會場,站在沙盤面前。”然後丫開始大叫:“我就是日軍聯隊長竹內連山,我特地來殲滅你的虞師!”
滿場譁然與詫然中,我看著視虞嘯卿如神祗的那幾個傢伙已經要把自己砸了過來,而在虞嘯卿一聲輕咳嗽中戛然而止。
虞嘯卿:“我知道你從哪裡來,我有些感動,可此一仗是必勝之仗,也必是血戰,非匹夫一人之功。放下你畫地地圖。我會記你一功。”
死啦死啦:“沒有地圖。我特來殲滅你的虞師!”
虞嘯卿:“何書光!”
何書光伸手就掏槍,於是又被大喝了一聲:“轉身!”
於是轉身,虞嘯卿拔刀時,刀刃與刀鞘磨擦得讓人牙酸-、——那是氣的。
然後他的手飛揚了一下,他那把刀旋著猛釘在沙盤上——正好在南天門之前。不偏不倚。
虞嘯卿:“好!竹內先生,我來攻南天門,如果攻下來,我砍了你的頭!”
又一次譁然。唐基迅急地在虞嘯卿耳邊說什麼,但那傢伙立刻喝了回去,“去他的槍斃!他要做鬼子。我就砍了這鬼子的頭!”
我呆呆地看著這事態急轉。說什麼也沒用了,唐基都不可能挽回的事情我更不可能挽回。而死啦死啦低著頭,氣勢上弱到不行,然後他抬起頭來。
死啦死啦:“好。我守南天門,如果守不住,你砍我的頭。”
虞嘯卿:“好。”
死啦死啦:“我需要把南天門的陣地做些變動。我看了回來地。”
虞嘯卿:“可。”
死啦死啦:“我不是一個人,我和我的副官。你們做一邊。可如果沒守住,不關他事,只砍我的頭。”
虞嘯卿:“未及戰先言敗?”
死啦死啦就苦笑:“我是您手下最好的百敗之將。”
虞嘯卿:“行。我對那顆草包頭沒興趣。”
“我要想。最要命的東西沙盤做不出來。”死啦死啦敲敲自己腦袋,“在這裡頭。”
虞嘯卿:“請。”
然後是死寂,這屋裡地空氣如同冰凍。
被幾十雙眼睛瞪著,死啦死啦想著,有時會動手,在南天門陣地上做出一些改動,比如加上諸種偵察方式難以發現的地道,比如說在那塊半山巨石的反斜面後加上幾個暗堡,比如說為那兩道純屬多餘的反斜面防線加上一些點綴,一邊這樣做的時候他還得講解,“……南天門上沒有的東西,我不能胡來。這是自江邊第一防線延伸到半山第二防線地地道,是地,竹內聯隊挖通了整座南天門。”他注意到了周圍的竊竊私語和虞嘯卿地不為所動。“硬膠土,火山石,我們都覺得挖不動——他們也挖不動,可他們決定做鼴鼠。只挖一個小孔,把汽油桶打通,連上,埋上,串貫土中,工程量銳減,那就挖得動啦。”
很靜,只有幾個翻譯在輕聲地把他說的話譯給美國人英國人,死啦死啦根本罔顧中國式的懷疑、美國式的訝異和英國式的嫌惡。他只是用手指在沙盤上的明壕里捅了兩個洞,“不想搞壞這麼好看的東西,我只捅兩個口表示了。你們不信,可它在南天門上伸得像蜘蛛網一樣。裡邊很黑,有通風孔但沒有任何照明,人在其中憋屈難忍,氣味難聞,可因此守軍可快速機動往任何一點——嗯,是爬去的,姿勢不好看,可打仗誰還管這個?”
一個美軍中校說了句什麼。
我:“他不相信人能在一個絕對黑暗的環境裡鑽過半座南天門,會瘋的——順便說,我也不信。”
死啦死啦:“我鑽了,沒瘋。還有比我更能扛的,可惜是日軍,他們甚至駐守在汽油桶里——而各位身經百戰,一定見過比這更瘋狂的事。我順便提醒我的同胞,我們總說我們是最能吃苦耐勞的民族,可吃苦耐勞不光是挨餓,我見過把自己綁在樹上吃喝拉撒睡的日軍,也見過累死在腳踏車上的日軍——自封的優點會害死我們。”
張立憲:“——你他媽的……”
虞嘯卿:“小節爭執,就是奪我性命,廢我時間。”
於是大家都老實,死啦死啦接著得罪人,“我從這裡鑽到這裡,半山石。我們大概一直奇怪,竹內應該炸掉它,留著阻礙射界。可石頭下是挖空的,一個小隊駐防,暗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