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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瞪著被他晃得什麼也看不清的那封信,竭力想看清信封上寫的什麼,但根本不可能看清。
我:“那我自由啦。”
死啦死啦愣了:“……啊哈?”
他不晃了,但我也刻意地沒去看,我非常紳士地給他鞠了個躬,然後我瘸著,儘量以快樂的姿勢跑開。
死啦死啦:“孟煩了!”
我回頭,旁邊有堆火,那傢伙把那封鬼知道是誰的信晾在火上。他現在倒不是在跟我鬥法了,是在研究我的心態——這是我最不願意的。
於是我打個哈哈,翻著白眼:“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然後我用一個瘸子的正步走開。
迷龍:“你幹啥飆乎乎的事啊?!”
我回頭,迷龍正在跟死啦死啦撕巴,郝獸醫正從火里把那封剛扔進去的信搶出來,在自己懷裡焐滅。
他們現在都在看著我,因為我是一副再也掩飾不來的表情,那很嚴重——連死啦死啦都意識到了。
我嘴上還在做這樣的堅持:“不是我的。他們都以為我早死啦。”
郝獸醫只是看了看那封信,又狐疑地看著我。
然後我一把從郝獸醫手上搶過那封信,逃命般地跑開。
死啦死啦興高采烈地在我身後大叫,他又贏啦。“你沒自由!你沒自由!”
我沒理他,我沒理任何一個人,我匆匆跑向一個無人的地方。
我鑽在一叢灌木里,我看著那封信,它已經不知道轉了多少路,大概不比我少多少。我很奇怪區區幾頁紙張也能輾轉到今天。信封髒透了,但我還能看見熟悉的端莊而拘泥的楷書。
我拆信,不知道是那封信終於走到頭了還是我抖得太厲害了,我伸手把信撕成了兩半,然後往下我是把兩個半張紙展開,拼湊在一起看的,即使在這裡我仍把它窩在懷裡,不想我的家事變成別人家的談資。
我自認是《一千零一夜》里的瓶中魔鬼,在三千年的沉寂之後,終於學會仇恨人類。但人總高估自己,我做不到。
信沒多長,我看完了便開始對自己低聲咆哮:
“孟煩了,你幹嘛不早點弄死你自己?!”
我在死啦死啦和我共用的防炮洞裡,我用望遠鏡看著對岸。我有一種仇恨的眼神,儘管其實在對岸日軍做完了掩蔽工作後,我什麼也看不到,南天門看起來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看不出裡邊隱藏著幾千個槍口和幾十個炮口。
除了山頂那棵已經被改成永久工事的巨樹現在看起來像個妖怪。
郝獸醫:“煩啦,你真不去啊?”
我頭也沒回就給頂了:“我要一個人待著。”
老頭子走了。不辣幾個又現身:“煩啦。你女人住哪兒?”
我乾脆話都不回了,忿忿地瞪著他們。不辣們終於頂不住了。
蛇屁股:“不說就不說嘛,還想光顧下自家人生意。”
我瞪著那幫傢伙消失,迷龍和他們不一夥,但從防炮洞外跑過時沖我拍了拍屁股。死啦死啦身後跟著狗肉,丫探了個頭進來瞄我一眼。
死啦死啦:“不去拉倒。”
似乎安靜了,但最後一個進來的是阿譯,而且進來的最正式,也穿得最光鮮,整一整自己,用一種同樣光鮮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光鮮,而羞澀。
我:“人模狗樣子,過得去。滾吧。”
阿譯便高興甚至感激地沖我點點頭,去了。終於安靜了下來,我有點兒恍惚地看著這凌亂還滲著霉氣的洞子。
發了餉,就有很多人想進城,唯一能去的只有禪達。死啦死啦和迷龍是的一定要去的,出自告人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辣和郝獸醫們是要去的,他們是綁作一堆的人捆子。阿譯也是要去的,儘管一臉要和初戀情人約會的操行,但傻子都知道,他隔段時間就得去向唐基匯報炮灰團劣行。
我在壕溝里晃蕩著,在留守的兵眼裡,我是這幾個時辰的最高陣地長官,對我自己而言,我是一個魂不守舍的不知何去何從的瘸子。老炮灰都走了,對著一群新炮灰,我覺得我是一個人。我希望通往山下的路斷成天塹,我所在的地方成了孤峰,我一個人在孤峰上老死。
我指指這個,戳戳那個,讓一幫好好坐那偷懶的癟犢子玩意起來排隊立正,把某個傢伙的領扣繫到一個勒死他的地步,踢幾個屁股,拿棍子敲打某個人的鋼盔,趕著人把槍位從甲處搬到乙處。
沒兩小時就發現高估了自己,這要是孤峰,我准已經操了鋤頭,填一條通往外邊的路。我受不了新來的炮灰。他們當對岸的殺手真是我們讓他們看的受驚兔子,當子彈打在身上只帶走一塊肉而不是小命,以為只要帶著槍拉屎就會永遠不死。
我只是一個人,我從沒試過一個人。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我現在已經不像個陣地最高長官了,我窩在交通壕里,我周圍蜷了一幫什麼都像就是不像兵的兵,我在打擊他們士氣兼之散布謠言。
我神氣活現地敲打著滿漢的盔,讓他經常要提一下又遮往了視線的盔。
“挨過槍嗎?”我扔著一發七九二子彈玩兒,“當打在你身上還是這麼大個?傻的。——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