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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辣就哈哈地樂:“打吧快打,你快打完他。下一分鐘好給我收屍。莫以為一條腳地人就沒得辦法把自己搞死。”
我沒打,不光是因為不辣的威脅,不光是因為我知道他說了就做得到,也因為我有點打不下手。不辣就輕拍阿譯摁著他的手,阿譯無力地放開了。
不辣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要飯家什,缽子拿在手裡,罐子用繩子系在手上,柱著樹杈,他跟我們倆不在似的,只跟那個小日本說話:“莫亂跑。我回來幫你帶飯。”
我想他們倆的交流大概象狗肉和死啦死啦交流一樣不用言語吧,橫山立刻就聽懂了,聽懂了就蜷成一團,說是跪著磕頭也不像,倒像激動過度死過去了,在那抱成一團。我們也不管他也不關心,這地方沒有人會激動死地,我們只是跟在一個蹦蹦跳跳地不辣後邊。
我喃喃地牢騷:“他媽的,那麼多心血全白費了。”
不辣:“哪裡白費啦?不這麼幹你們要不得過。現在你們幹了,過得去了。快點快點,別老讓一條腳地等你們。”
我們就只好加快步子跟上那個一條腿的神行大保,不辣叫我們跟上是有事情的,他把那摞錢又塞了回來,塞給我我推開,塞給阿譯,阿譯推開。
不辣:“你們要害死我呀?我真要蹦回湖南,帶這些還不是自尋短見?要蹦回去,我身上就不要有別人想要的東西!”
他說得對,我嗯了一聲,而阿譯默默地接了。
阿譯:“……你真就把一個小日本看得比我們還要緊?”
我:“我討厭他。我現在還想點了他。”
“我也討厭他。“不辣興高彩烈地同意:“我也討厭你,還不是要一起過?”
阿譯:“……別把我們跟個鬼子放在一起比。”
不辣:“當然沒得比。我跟你們講,我討厭他,我一討厭他,就罵,打仗我們湘人沒少死,正好出出氣。他個姓王八就哭,就跪著磕。”
我:“假的啦。他現在用得上你而已。”
不辣興致全然不減:“我當然曉得。”
阿譯:“……等他一用不上了你了,你睡覺他就給你一塊大石頭。”
不辣:“那倒不會。”
我:“……確實不會。”
阿譯就很有些訕訕,因為那顯得他心理陰暗。
我:“阿譯就是擔心你,還有遇事愛往壞處上想。他要是壞心眼,世界上沒有好心眼了。”
阿譯就連忙展了展容:“謝謝。”
我:“可現在是在打仗,仗打完以後呢?你幫他做這麼多,他還不是要回去的。你值不得為他這麼做。”
不辣便也開始有了點怒容,對橫山發的,而不是對挑撥離間的我們:“快回去好了!回去好了!千萬不要再來了!跟你們說我討厭他嘛!屁大點事也要跪,毛大點事也開哭,要討飯他那腔調開口就變肉餅子!烏用場派不上還要分走我一半食!”
我們不再說話了。陪著他走吧。
他討厭橫山,可他現在得這麼做。要不然,用他的湖南話說,不得過。
我和阿譯後來就站在街頭,看不辣要飯。我們在這也許有好處的,我們在這,上次趕過他的那個花子頭兒猶豫再三沒有過來。而不辣蹦著跳著,涎著笑著,有時有,有時沒有。飯是討得離我們越來越遠。
不辣愛蹦,蹦得離我們越來越遠。那是下意識地,他已經徹底地遠離了我們,也許還念點舊情,但他已經徹底厭離了我們所在的世界。
我和阿譯互相看了看,我和阿譯都明白。如果讓我們也像不辣那樣粗魯和一無所求,說不定我們也蹦在他的身後。
後來一輛車停了下來。就停在我們面前,車上的軍官下來,向我們敬了個禮——這時我才發現他是小猴,不過這會他讓我們覺得很陌生,因為我們熟悉的是他對張立憲和余治的那張臉,現在他拿出的是一張師直對下屬團的臉。
小猴:“我師公務。讓你們去一趟。”
我們訝然得很,著實訝然得很。
我已經訝然得出了聲了:“我們還有什麼公務?”
小猴便多給了一句,那多半還是看張立憲的面子才說的:“師座從前沿回來了,正在西岸江防候你們。”
我瞧阿譯,發現阿譯也在瞧我。他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地。那我放:“候我們?候我們幹什麼?”
小猴:“不是候你們,是候龍團座和你。”他已經不耐煩起來:“上車。”
於是我上車,我最後看見的是站在那裡茫茫然地阿譯,還有更遠處笑嘻嘻沖我敬禮的一個叫花子。
車又一回停下,死啦死啦正一臉吸毒鬼相地站在迷龍家對街賣呆。
小猴又一次地下車敬禮:“龍團座。師座有請。”
死啦死啦詫異地瞧著車上的我,我向他大做詫異的表情和手勢,他倒是沒我那麼多廢話,徑直就上了車。
然後我們行駛。
我又一回地毛骨悚然,原來師里比我們還了解我們的蹤跡。
第四十一章
車在山野中駛行,這是西岸。但不是我們熟悉的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