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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貼著全民協助地耳根子大叫:“好了沒有?!”
第二刀已割下去了,第二刀會讓日軍滿意的,第二刀的時候麥師傅開始慘叫。
全民協助捂著耳朵把自己團在炮輪子下了:“NO!NO!”
我從瞄準具里看了一眼:“好了!”
於是死啦死啦盡他最快的速度拉動了炮栓,轟的一聲,炮的后座把他都撞翻了,那發七十毫米炮彈穿飛了雨霧,全民協助哆嗦歸哆嗦,瞄得是著實不含糊,什麼都沒有了,那輛車沒有了,麥師傅沒有了,一個鋼鐵的王八殼子在空中翻飛。
我陪著全民協助坐在角落,因為我是能用他的母語和他交流的人,其他的人各有各忙,我們盡力讓這固守地歲月回到平常,其實用不著盡力,憑本能我們也能讓它回到平常。
全民協助已經不再哆嗦了,他現在改成了發傻。
全民協助(英語):“我恨那個人。”
我(英語):“哪個人?”
全民協助(英語):“在箱子裡裝滿了桌球的人。”
我只好苦笑(英語):“我用了小半輩子來學習荒唐。”
全民協助(英語):“你去過堆放物資的地方嗎?”他也不看我的搖頭:“那裡就像一座山,很多我這樣的人在那裡晃,臉上寫著與我無關。對啦,我就是那個會把桌球裝進箱子裡的人。”
我(英語):“別說啦。別說啦。”
全民協助(英語):“他是惟恐別人把桌球裝錯箱的人——他很討厭。”
然後他就又開始哭,哭得好像世界上他最親愛的人去了。
我發了會呆(英語):“麥師傅是個好人,他來自密執安州。”
全民協助(英語):“什麼?”
我(英語):“麥師傅的墓碑。我給他想的墓碑。”
全民協助沒說話,他的沉默我不知道是贊同還是反對。
我們沒天真到忽略美國在這場戰爭中有與我們不同的國家意志,但像麥師傅和全民協助這樣比我們離家更遠而來地,他們確確實實就是好人——後來我又想起很多的好人,在我後來的一生中一直相信世界上充滿好人。好人就是平平靜靜和你一起生活在世界上的其他人。
麥師傅後來確實擁有一塊小墓碑,在個比中國人戰死之地更便於弔唁的地方。七十七歲那年我發現麻薩諸塞州的阿爾傑·柯林斯也曾來過,七十七歲的我對著個一生再未謀面的傢伙微笑:全民協助是個賤人,他一輩子也沒改掉他的惡習,他仍然熱愛塗鴉,即使那是他的熱愛,即使是來到中國。
我們把那口箱子抬離主堡,因為它在這裡很礙事,因為我們一看見它就立刻會想起什麼。
我們後來把麥師傅放在我們停屍的地方——我們放下了那箱桌球,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麥師傅和麥師傅在這世上曾寄居過的肉體。
我們放下了那口箱子。放在已經橫三層豎三層碼成了垛地屍體旁邊,那都是我們曾經的袍澤——不。永遠的袍澤。
炮彈在炸著,子彈在飛著,狗肉嘴上叼著什麼,瘸著拐著在戰壕里穿行,有時它躍出壕,有時又躥入壕里。身邊的那些失近彈幾乎不形成干擾。
麥師傅的死是給我那團長的最大打擊,他失去了所有的支援,至少在全民協助能夠接手之前。這些青黃不接的日子裡,真該好好看看狗肉,它穿行炮火為我們叼來野物時,就像瘸著的黑色閃電,子彈根本碰不到它,或許日軍也熱愛這樣通靈的生物,刻意錯開了槍口。
狗肉幾乎是在用戰術動作在向樹堡接近,而且它的戰術動作遠比我們標準。
我們呆在主堡里。仍守著自己的槍,但已經都餓得沒力氣了,躥進來的狗肉讓守著門的張立憲掙紮起來,沒有什麼可驚喜的,他從狗肉嘴上拿下一隻山鼠——他一邊心不在焉地拍著狗肉。一邊看著那隻山鼠發呆。
何書光:“沒辦法,山都被人掏空了,你還當它能給叼回頭整豬不成?”
喪門星:“日本人也在挖野菜了。我看見的。”
迷龍:“我也想挖。他有種別開槍啊。”
都沒力氣說話,不辣過來,把山鼠拿了,丫比出夠放個整人進去洗澡的鍋子:“要得。我給你們煮這麼大的一鍋湯。”
他蹦著去了。他是我們中間唯一還能蹦的一個。也許是一條腿使勁反倒讓他節省了力氣?我瞧著他做如此的胡思亂想。在我餓得發暈的視野里,不辣模糊一團。倒像是飄著地,但實在是連我的視線都餓成了在飄著的。
後來我飄著的視線一下落實了,我瞧見死啦死啦,他現在的表情嚴肅認真得有點象……阿譯,他走過來,輕輕地撫摸著狗肉,他平時一心血來潮也跟狗肉親熱,不過那種親熱更像我們彼此間踢一腳踹一腳,現在他溫柔得不行,打個比方就像我吃飽了撐的去摸迷龍的臉。
張立憲嘴上也在那不乾不淨地,他們幾個現在和我們越來越一樣了:“團座,別麻我了,狗肉是公的。”
死啦死啦回答得很怪,主要是表情怪:“不是公的。和你們一樣,男的。和你們一樣,是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