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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你是很十三點,你都二十六點三十九點啦。”
阿譯:“你七十八點。”
我:“我一百五十六點。”
我們就笑了,笑完沉默了一會。
我:“十三點就是傻瓜的意思對吧?”
阿譯:“嗯。”
我:“我真想做傻瓜,我真想活回去。”
阿譯:“我也是。”
我們又沉默,我們這回的沉默被橫瀾山上的一聲鬼叫打破了,那聲音響亮到這種地步,它只能是用一個大擴音喇叭給嚷嚷出來的,“小鬼子,聽好嘍!兔子耳朵樹起來,爺爺給你好聽地!”
我嚇了一跳,我理解橫瀾山的傢伙們會因任何辱及虞嘯卿的話語抓狂,但他們整到這個地步也實在讓我瞠目結舌了:兩個步槍手從那邊的戰壕里蹦了出來。如其說是護衛不如說是端個架子,然後蹦出來的是那個喜歡賣肉的小四眼兒何書光,丫什麼武裝也沒有,又光了膀子,背著他的手風琴。丫開始拉手風琴的時候他的一個死黨把一個大喇叭舉到他的嘴邊。
何書光開始唱,我忽然發現我們中間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快板詩人。
“竹內,竹內,忙得蛋累!連山,連山,年年受傷!挖洞,挖洞,老鼠勾當!過江,過江,死個透僵!”
他還要拉出一個極長的旋律,拖個大尾調:“全窩耗子死光光,個個撂在王八灘!”
我“噗哧”一聲,連望遠鏡都滾落到地上了。阿譯把另一副望遠鏡貼在眼眶上,張開的下巴要合不上來。
我:“這個……”
阿譯:“……十三點……”
我:“……一百三十點都夠啦……”
泥蛋騰騰地跑過來,一臉受了大驚的架勢,“主力團!主力團打旗語,要,要聯合!”
我:“我們能跟他們聯合什麼?”
泥蛋:“那個……”他也不知道怎麼說清主力團居然打算與我們聯合的內容:“那個!”
我站在壕溝的盡頭,我們陣地上的渣子兵從我這廂排了開去,排到我看不見的壕溝拐角。我瞪著阿譯,阿譯肩膀以上探在壕外,拿望遠鏡盯著橫瀾山上的旗語。
我問:“好了沒有?”
阿譯:“好了?……沒有!他們也在做準備!”
我差點就把個手揮下去了,氣得直罵:“你個死十三點,要利落點!”
這回再叫阿譯十三點就沒剛才那麼融洽了,他多少有點受傷地看我一眼,但總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望遠鏡上。
我確信此戰源於祭旗坡和南天門窮極無聊的罵陣,但因辱及虞嘯卿而迅速升級。到了這步田地,已經與虞嘯卿再沒半點兒關係,它只是一群背井離鄉的傢伙在這裡做鬱積已久的渲泄。
阿譯:“好啦好啦!”
我便把手猛揮了三次:“一!二!三!”
橫瀾山那邊的旗語也在揮動,從橫瀾山到祭旗坡的幾千個聲音“一二三”地一起計數,然後從橫瀾山到祭旗坡猛炸出一個怕是禪達也聽得見的聲音——那是幾千人一起喊出來的:
“竹內連山,你媽巴羔子!”
這樣洪亮到超現實的聲音在怒江河谷和山巒里轟轟迴蕩,它過去之後你覺得這個世界成啞巴了,什麼都再也沒有聲音,南天門的幾千日軍一片寂然。不知道誰先笑的,然後我們這個壕溝里的人笑得錘著砸著,笑得打跌。阿譯仍堅強地在觀察來自橫瀾山的旗語,“主力團弟兄向咱們表示感謝。”
我笑得喘不過氣來,“不稀罕!”
對岸南天門裡傳來古怪的聲音,聽了像是拉鋸子砸石頭,但你沒瞧見正主前怎麼也不能確定那是什麼聲音。虞嘯卿的精銳們不是蓋的,甫一出手便叫西岸鴉雀無聲。但在這樣長久的對峙中你很難保持每分每秒的仇恨,它只適用於戰場上的短兵相接。”
我用望遠鏡張望著,我身邊的槍手警戒著,鬼知道日本人會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進行報復。
阿譯忽然驚訝得咦了一聲:“那是日本的越劇嗎?”
我:“是日本人的京劇。”
阿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他意識到又被我取笑了,他瞄了我一眼。但是我們都全神貫注於對岸陣地上冒出的那個日本人身上了。
那傢伙在幾種聽起來有點亂糟糟的日本樂器伴奏中,光得只有一條纏腰布,露著他極難看的五短身材,肚皮上畫著一張鬼臉,但他倒是大方得很,手上拿著一柄扇子跳一種奇怪的舞蹈。
泥蛋:“耍流氓。”
滿漢:“是在罵人吧?”
我身邊的傢伙過於緊張地拉開了槍栓,被我把槍拿了過來。
我:“剛才他們也沒開槍。你要懂點兒規矩。”
“么子規矩?”我回頭,不辣他們已經回來了,顯然對這場奇怪的戰爭還沒搞清端倪。
我:“好。好極了。不辣你不是愛唱戲,上去唱去。”
不辣:“壞透啦。要我死啊?”
我:“死不了啦。小太爺輸不得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