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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戟指著他,“不許說粗話!”
蛇屁股脖子一梗,“他兒子的!他兒子跟誰睡呀?”
我們一起看那小子,那小子像老婆還沒回來的迷龍一樣看著我們,我們一起找倒霉蛋兒,我們看阿譯,阿譯正在蒔弄他的樹根,哼著他的野花蓬草閒春生。
“他睡不著就哼那破歌,要死人的。”我說。
於是我們一起看著狗肉,狗肉被我們看得莫名其妙,但我們終於把它看得嗚咽了一聲。
我們的災難來臨了。
我坐在屋裡的草堆上,我和郝老頭兒一個屋,我們一起看著站在屋裡那個苦大仇深的孩子,我們聽著外邊的狗叫,沒錯,是狗肉在叫。
但是狗肉這晚上不睡,它鬼叫,我們聽過它咆哮和嗚咽,但它本質上仍是一條沉默是金的狗,可這晚上它象土狗一樣鬼叫。
但是說真的,這不怪它。
三聲狗叫後,便是一個男人叫喚了一嗓子,你可以把它聯想成任何什麼,但就是不像叫床。
我皺了皺眉,咬了咬牙,再一次向雷寶兒展開攻勢,“叫爸爸。”
“小雞。”
迷龍的屋子裡傳來迷龍的叫聲:“啊啊!”
雷寶兒叫得我臉色都變了,幸好我明白那並不是他那不肖之父的授意。
“叫爸爸。”我堅持。
“小鴨鴨。”
“哇呀!”迷龍大叫。
狗在叫著,迷龍也在叫著,啊啊哇呀哇呀呀的,你簡直可以覺得某個莽勇過剩的賊正在發力攻打生鐵鑄的大門,而門裡一條看門狗在給他打著鼓點兒。我們儘量裝著啥也聽不見,直到你根本沒法再裝的時候。
“這……這……這可是真太亂了。”我說。
郝獸醫轉移著孩子的注意力,“聽不見聽不見。叫爺爺,孩子。”
雷寶兒乖乖地叫:“爺爺。”
“哇呀呀!”迷龍仿佛在呼應他兒子,緊接著來了一嗓子。
我錯愕地看著郝獸醫。郝獸醫老臉泛了花,禁不住得意,“晚上跟爺爺睡,啊?”然後他還要跟我炫耀,“沒辦法,真沒辦法,都說小孩子看得清人肺腑呢。”
“屁的肺腑。叫爺爺。”我就不相信了。
雷寶兒叫:“泥鰍。”
又來了,迷龍大叫:“啊哈哈!”
“……這是人動靜嗎這個?!”抱怨道,然後聽著連我們這屋都震響了一下,而我明知道兩屋子根本沒連著,“這是日本鬼子炮擊啊!拆房子啊這是!”
郝獸醫搖手不迭,“小孩子小孩子!……寶兒,爺爺給你講故事好不好?有個地方只有大老虎,沒有驢子,有個人運了頭驢子過去……”
雷寶兒接口:“驢子把老虎踢了,老虎把驢子吃了。”
“好孩子好孩子。有個殺豬的賣肉回來,碰見一頭狼……”郝獸醫換了個故事。
雷寶兒又沒有讓他講完,“緣木求魚,狼則罹之。實可笑也。”
郝獸醫錯愕著,我乾笑著,“有錢人,家教好得很呢。我五歲就能背《出師表》,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
迷龍嚎出一嗓子:“一更啊哩呀月牙出正東呀!梁山伯懶讀詩經啊!”
我活活地嗆在那,那小子倒是不唱了,但我也什麼都不要往下說了,我瞪著迷龍所在的方向,好像我能看穿牆。牆倒是沒事,可門開了,不辣和蛇屁股,難兄難弟,一臉苦楚,抱著稻草,站在外邊。
不辣抱怨:“你說他做事就做事。幹嗎還要唱啊唱的?”
郝獸醫提醒道:“小孩子小孩子。”
蛇屁股說:“你們這屋最遠。我睡你們這屋。”
不辣提出要求:“我也睡。”
“睡得著請便。”我無所謂。
蛇屁股讚嘆道:“這屋好多了。”
我催他們,“請便請便。睡得著快睡。他一開工你就覺得鬼子過江了。快睡快睡。”
那兩傢伙當了真,忙不迭攤上草就睡。
剛趴下迷龍就開工了,“依得兒呀得兒喲喲喲喲―得兒啷叮噹!”
不辣簡直是跳了起來,衝著那鬼叫來的方向嚎了回去:“郎從那門前過喲!妹在那家裡坐嘍!”
我也扯嗓子起鬨:“……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好極了好極了。你們就一路鬼叫到天明,那嗓子就夠陝北沙子味了。我也就回家了。”郝獸醫說。
蛇屁股恨恨地說:“什麼世道啊?女人不叫男人叫,我本想聽個女人聲…”
迷龍接著唱:“金戒指啊不哇是啊值呀錢的寶哇!依個呀兒呦!”
郝獸醫接著嘆:“小孩子小孩子!”
“我爺爺也喜歡唱戲。你們把他埋了。”小孩子說。
郝老頭兒心痛得不行,“噯喲,可憐孩子,過來跟爺爺睡。”
雷寶兒是早困了,拱過去就睡。
我一邊撕著紙片堵著耳朵,一邊看著老頭子對那小混蛋輕拍輕摸的,“我們才是可憐孩子。這動靜小孩子是不怕的,我們?我寧可迷龍來這屋敲鑼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