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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開始去搶繩子,因為布肯定夠,繩子卻肯定不夠。
然後我們聽見屋外轟鳴的汽車引擎聲,和一個用日語大叫著“烏哉(萬歲)”的聲音——我們都打過仗,不懂日語但至少懂得這一句,我們也都能聽出那裡邊的狂熱。
我們花花綠綠聚集在同樣花花綠綠的迷龍身邊時,他正拿著槍看著外邊——當然,聰明到並沒有靠近門——從我們有限的視野里,外邊仍是大霧,而車聲在外邊奔躥迂迴,東邊在烏哉,一會西邊也在烏哉,伏擊我們的日軍也在狂熱地響著烏哉,聽起來我們像是被足足一個中隊的狂熱日軍給包圍了——當然,一個中隊或半個小隊,最後的結果對我們不會有什麼區別。
康丫迷惑地問:“搞什麼玩意兒?”
不辣說:“圍我們的鬼子都死脫了,叫魂呢。”
我們只好裝沒聽見,這樣美好的願望當然不會是真的。
“我看他們是要衝鋒。”阿譯瞎猜著說。
我語中帶刺地說:“不該沖的時候來個萬歲衝鋒,如此這般這指揮官跟我方戰術就是棋逢對手了。”
阿譯只好青著臉當沒聽見,連郝獸醫也只輕咳了一聲,被他害慘了的我們是不會為他打抱不平的。而現在那烏哉的聲音已經完全來自一個方向,我們所正對的前方,儘管我們只能往那片看見大霧茫茫。
迷龍對外喊:“出不來氣了就趕緊歸位!回你們那島上去嚎喪!”
他真是個惹事精,他剛喊完那邊機槍就響了,轟轟地響了一個長連射,我們吃過苦頭的全都以最快的速度閃回房中,那個連射停了,卻沒有子彈掃射到我們,我們探頭,槍這迴響了一個短點射,偏高的火線幾乎把阿譯給報銷。
然後安靜了下來。
我們屏著息,一片死寂。
一個人跳下車,我們可以聽得出他在換著彈匣。架在枝杈上的三八步槍仍瞄著我們出不來的門,他沒動手,低下頭瞄了一下。
我終於探了一下脖子,從門框給我的有限視界中看見霧裡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我能確定的只是那傢伙持著一挺機槍。我看了一眼阿譯,“他們真要衝進來。”
阿譯的表情像是死了。
迷龍浮現出一副笑容,當他打算把誰往死里揍時就會是這種表情。“進來就對了。”他舔了舔嘴唇,“在那邊只好揍你們這幫王八孱蛋,來這才有鬼子殺。多有得罪啦,弟兄們。”
如果沒聽錯,迷龍是在道歉。那意思就是說我們中沒人相信自己還能再多活五分鐘。
我站了起來,瘸向這L形走廊的拐角處,迷龍愣了一下,沒說話跟著,當看見我藏在拐角里,他樂了,我發現連同阿譯在內,我們僅存的二十出頭的人也跟了上來。
迷龍看出我的心思,“多干一兩個?”
我簡單地嗯了一聲。
於是迷龍向所有其他人揮著手,“後邊貓著去。我們死躺了,你們上。”
大家已經沒得選擇了,於是很聽話,這地方實在沒什麼藏身處,他們只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可能避過第一陣彈雨更便於撲上去用牙撕咬的位置。迷龍夾塞到了我的前邊,不辣在我後邊,我們三個看來將是第一批死的。我不放心地看了眼阿譯,他現在看上去倒也平靜了,用雙手握著他的手槍,雖然沒舉起來,但槍口確實沒指著我們,而是指著拐角的方向。
我捅了捅迷龍,向他伸了一隻手。迷龍稍後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腰上別著撬棍,手上拿著沒下過刺刀的三八槍,他一個人占有了全體三分之二的武器,還特無辜地看著我,“你要啊?”
我問他:“你不指望你被機關槍掃的時候,我只能在旁邊對日本人吐口水吧?”
迷龍樂了,“那倒挺像你幹的事。”
我有點兒氣結,但那小子下了三八槍的刺刀給我,他尋思了一下,乾脆把那支槍也遞了過來,我很振作地去接,但他是把步槍交給了不辣,這讓我有點兒發愣。最有用的武器並沒交給我,我發現我不比阿譯好多少,我出了最多的主意,卻並不被信任。
迷龍拔出了他的撬棍拿在手上,那玩意兒對他的距離和身板來說確實都更加合適。不辣迅速檢查了一下他的槍,把槍背帶解了下來,猶豫一下,交給豆餅,“等我們都死了,你上去勒。”
康丫探出頭問:“有我的沒?”
不辣回頭罵道:“生得比驢還笨。你待會兒問鬼子有我的沒?”
康丫辯解道:“天地良心……”
“閉嘴!”我喝止了他們死到臨頭的辯論。
好吧,他們閉嘴了,我知道他們只是想緩解一下緊張,我們這樣貧著開始,也就這樣貧著結束……
一個人影和他的機槍一塊在門口晃蕩,我聽見一聲輕輕的咳嗽。
那雙腳在門外輕輕地停住,從聲音我們聽得到他在吸氣,吸進這倉庫里嗆人的煙霧,以便讓自己前行時不受太多干擾——這是一種很古怪的處事邏輯,但是他成功了,又輕輕咳了一聲後他便可以壓制住了。
我們也在輕輕地咳,我沖身後那一片狠狠地揮著拳頭,讓他們捂住自己的嘴。
那雙腳踏了進來,在牆上的彈孔前停頓了一下,在迷龍撞開的門前又猶豫了一下,但基本沒有停滯,他越來越靠近我們所呆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