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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只管搶瞭望遠鏡自己去看,“早晚會有的。屁股上著了火的人,當然就要嫌救火的來得慢。”
“他們本來可以挾東岸天險,守住咽喉,可早提前收拾好了細軟,就這份鬥志,炮響時咱們穩可以瞻仰到隔江的尊臀。”
死啦死啦一邊往對岸看一邊說:“我現在瞻仰的還是他們的尊容,只是有點提心弔膽怕掉腦袋。特務營這樣的親信也要怕掉腦袋,就是說怒江多半已經是上峰死令的最後防線。我猜指揮部現在比東西兩岸更像一鍋粥,這是淘金的篩子,淘盡苟且混世的傢伙,這時候敢站出來的是不怕掉腦袋又會打仗的。好事,好事。”
我瞪著他,我無法不這樣瞠目結舌地瞪著他,“好事?這一千人要在這死光了。哦,八百,為搶這死禿山已經死兩百多了。好事。”
“是神山,南天門,神廟神樹神石神江守神山,說禿山要遭天譴的,劈叉你。”他居然有心給我模仿一個被雷擊的聲音。
“可我們搶到的是禿山頭。硬膠土,火山石,沒築防工具,阿譯就算吐血也啃不下去幾寸,我們還是得在小屎坑裡放槍,到時候——”我以炮彈的飛行和爆炸聲回擊,“借您的話,活的在泥里,死的在天上,圓滿。”
他瞄了瞄我,“你很想插了翅膀飛去東岸?”
“我們能用的陣地只能是東岸啊!你那肚子壞水,從只想跑路的特務營手上搶陣地還不容易?在那邊築防。你看見的,這些死了的日軍連築防工具都沒帶,一味快攻輕取,敗進林子裡就一槍不發。是怕了我們嗎?因為他們主力快來了,犯不上和秋蟬死擰啊!——照他們那瘋人院的速度,子夜也就到了!”
“我一個人守不住東岸。”
我氣結,“……我們啊!你有一千人!”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靠什麼把你們這堆沙子攏在一起?望梅止渴畫餅充飢,回家的空頭許諾。過了江,那一條道分成了幾十上百條,大家有的是去處,一窩蜂,猢猻散,誰還理空頭許諾?到了江那邊,我怕要連個班也剩不下來。聽說你敗戰沒少吃,不知道怎麼打贏,總知道為什麼屢戰屢敗吧?”
我知道但是不想接接茬兒,我看著江那邊發呆。
為什麼總打敗戰,就我所感,打敗我們是渾噩的生命。從來沒有任何事值得做什麼,做什麼也都無用,於是當危險來臨,我們便只好一再開動逃跑的本能。有時我也想逆著潰兵沖它個一了百了,算給自己個交代,但想只是想,有人為女人殉情,可我不認識誰為了想撒手掉小命。
死啦死啦在一邊叫我:“喂喂。魂呢?”
我岔開話題:“你喜歡這死禿山頭,尤其這塊陣地,它生得象個戲台子。”
“我煩死這山了。我沒見過這麼爛的陣地。”
我說:“你喜歡。你騙到手了一支軍隊-你要座戲台子,現在你有了,一眼撣到底,孤立無援可萬眾矚目,你要在這表演拼光最後一個人,這叫壯士斷腕,我們是腕,你是壯士,大智大勇,連因此得以鞏固東岸防禦的大人物也要擊節讚賞,當你是砂里淘出來的金子,當然,砂子就沉了底,砂子死球在南天門了。”
那傢伙居然輕飄飄地聽著,輕飄飄是說他的精神狀態,他輕飄飄地拍打我,“你又憤什麼呀?我派你回東岸求援好不好?”
“求不來的。我不去。”
“別當真。我是說給你條生路。”
我搖頭,“不去。我看這麼久,就當江那邊跟我們沒關係了……要去了那邊,我會不合群的,比在這邊還不合群了。”
是的。我不去。這還是第一次,我想沖向一場輸死的戰爭時,身邊的傢伙沒有潰退。
那傢伙猛地拍了我一巴掌,開始大笑,“你這傢伙就是那種!嘴上永遠說不,心裡永遠說是!”
“你他媽的嘴上說是,心裡說不。”
“我嘴上說是,心裡也說是的人。不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好吧,在這戲台子上咱們要演的只有一出……”他住嘴了。我們轉過身。
我們都聽見山野里傳來的一個巨大聲音,在我所記憶的各種恐怖聲音之中,那是最恐怖的一種。
陣地上頓時亂了,我們的人紛亂地沖向阿譯這幫臨時苦力造就的單向壕溝,它實在是還草得很,加上把挖出的土壘成鬆散的胸牆,也只夠我們在裡邊保持個跪姿,而且根本不夠我們用。
我們亂鬨鬨地炸著刺,衝上——更該說為自己搶到一個射擊位置。
那聲音震動著山野,鳥雀驚飛,獸吠滅絕,我的耳膜里似乎只剩下這一種聲音。迷龍撲在我身邊彆扭之極地試著能不能架起他一隻腳的機槍——當然不可能。
敗到林子的日軍遠遠的明目張胆地跑到了山路上來迎接那巨大的聲音,儘管很難擊中但那仍在有效射程內,可我們因那聲音訝然到忘了開槍,死啦死啦也在我們身後大叫著“別開槍!省子彈!”
我瞪著那聲音,似乎我可見看見那無形的聲音。我憤怒而沮喪地沖阿譯大叫:“防不住的!”
阿譯在那擁擠的散兵坑裡擠得根本沒地去,他和三個人擠在一個最多能容兩人的坑裡,“防不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