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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為踢人的屁股。今天傷得最不值的傢伙。還好嗎?”我問他。
康丫鬱郁地地說:“不好。”
不辣的神情與我們迥異,你會覺得他簡直有點兒沾沾自喜,“獸醫擦汗啦。獸醫一擦汗我們就要大事不好啦。”
老頭子再不敢擦汗了,拿康丫的傷也沒輒,只好對不辣吼:“你給我滾蛋!什麼忙也不幫,就會在旁邊放屁!”
不辣一臉的涎笑,油鹽不進。康丫則長吁短嘆:“你們要叫我康有財。叫康丫我活不過二十五。”
不辣說:“康丫。”
現在我明白郝獸醫為什麼對不辣發火了,連我都覺得他有點兒討厭了。他似乎聽不到因為肺打漏了,康丫說話的聲音都和平時大不一樣。
康丫說:“有財。康有財。”
不辣堅持說:“丫。康丫。”
我喝道:“不辣你不要沒完沒了。”
“康丫。”
我的腳尖和郝獸醫的巴掌同時招呼了上去,不辣涎笑著-一個無聊傢伙,開了一點兒不好笑的玩笑,還要自己樂,煩死人。
要麻死了,不辣成了煩人精。不管路邊的陌生人還是受傷的自己人,他都要插上去缺德一嘴子。我想在他的自暴自棄背後,是不是都希望我們死了最好。
康丫又嘆了一口漏著氣的氣,“算了算了。隨他叫吧。叫什麼也不管用啦。”
對郝獸醫這種永遠無計可施的醫生來說,最可怕的恐怕也就是病人求死的情緒,老頭子便青筋暴露地衝著不辣發火,“滾!滾一邊兒去!你把我們都咒死了,要麻也回不來!”
不辣就磨磨蹭蹭爬起來走開,他臉上還帶著笑,讓你恨不得想踢他。我們剛放鬆點兒他就又回頭,“康丫想要什麼?”
康丫沒聽清,“啥?”
不辣說:“就要死的人了,總有個心愿吧。要什麼?”
郝獸醫喝道:“你才他媽要死了呢!你死回湖南去!”
“羊肉。”康丫說。
老郝便在暴怒中愣了一下,他看了眼康丫,不再吼了。
康丫接著說:“這地方只有山羊,嚼起來跟老羊皮似的。我是說啊,來這其實我連羊皮都沒吃過。我想吃綿羊肉。”
不辣罵道:“要死啊。這上哪給你找去?換個別的。”
郝獸醫忙不迭地接茬兒,“我去找,我去找。”
“找得到有鬼了。——換個別的。你平常不老要這要那的嗎?要個伸手就拿得到的,別讓我們乾瞪眼。”不辣說。
郝獸醫暴喝:“我去找啦!”
康丫想攔住郝獸醫,“……不要了……真不知道要啥。”
作為一個打醒了精神也火柴頭也要向人要的傢伙,他心灰意冷的樣子著實不像他。我不想看了,我想走開。
“沒得什麼不得了的,你想想。你還運氣呢,要麻想要什麼都說不出來,屁都沒得一個,腦袋就開花了。”不辣說。
我不知道那算是開導抑或詛咒,我掉頭走開。迷龍正抱著暈厥的豆餅過來,“獸醫,這傢伙怎麼兩耳刮子就躺地上啦?裝死吧?”
正要去找羊肉的郝獸醫就氣得直跳,“你怎麼打傷員?!”
“什麼傷員?怎麼受的傷?仗打完了才爬上來。哪兒有傷?”迷龍問。
郝獸醫氣得撩開傷口給迷龍看。我迅速遠離這是非之地。
我看另一側南天門之下的怒江,這才是最讓人憂心的地方,以至我繞了那麼大圈後才敢來看它。渡口仍在過人,西岸仍簇擁著人群,僅僅依靠原始的索渡工具,要過完是一件很漫長的事情。
東岸曾和迷龍對話過的特務營長官也用望遠鏡在觀察著我們的山頭,他看起來是個營長,比阿譯遠為油滑但也和阿譯一樣無能的營長,他的陣地仍然一團糟糕,在把橋炸掉後就沒做過任何戰爭準備。他的大部分部下在望呆,看著剛過了索渡漫向禪達的潰兵難民,小部分在往車上搬東西,戰壕里竟然連重機槍位都空著,沒幾個人——我們在這邊做什麼看來與他們無干,他們只是隨時做好逃逸的準備。
和那幫得過且過,到死才想起棺材的傢伙相比,我多少會想想一個小時以後,所以沒法像他們那樣激盪勝利的豪情。
看看江對岸就知道,我們又一次把自己變成了棄卒,這回我確定我們就要死了。
我看我的身後,迷龍已經把豆餅抱到了郝獸醫的傷員堆中,郝獸醫在砸他的蠢腦袋。不辣還沒走,倒坐回了康丫身邊,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講他哪門子的人生課。
渡口奔命的人流仍未斷絕,憑仗那繫於獨索之上的一葉孤筏,那個過程在我們這死守的人眼裡看起來簡直沒了沒完。東岸的陣地在做好一切撤退準備後開始吃飯,我從望遠鏡里遠遠看著他們的食物,我很難控制住我的飢餓感。
死啦死啦過來,有時我懷疑他腳底是不是真生了貓科動物的肉墊,被他拍得猛顫了一下我才發現他已經到我身邊。
“心虛什麼?小眼晶晶,不安好心。你看出來什麼?”
我說:“特務營連一兵一卒的增援都沒有來過,他們是直屬,我們就是幫來歷不明,該死不死的野貨,就更不會有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