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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魯漢:“不要油嘴滑舌,你們的飯菜里並沒有很多油葷。”
死啦死啦便伸了大拇指,讚揚一個美國人說了句很中國的奚落。
麥克魯漢:“你笑出了很多皺紋,每一條都藏著什麼。我聽說你們古代有一個俊美的將軍,在殺場上用面具來掩藏他的格格不入。你像他,用胸有成竹來藏你的不自信。我警告過啦,你早晚從懸崖上掉下去,這裡的雲霧什麼也看不清,可半空有把刀等著你,咔,一切兩半,一半希望,一半絕望。”
他一邊這樣牢騷滿腹著一邊上了車,大屁股往座上一放,那意思是不再動窩。
死啦死啦在自己身上找著切口:“橫切還是豎切?”
我:“剁餃子餡比較好,早混一起啦。
三鮮的——你不請麥師傅下車?”
麥師傅抓著車把,把屁股放得更牢,“麥師傅不下車。中國人喜歡猜謎,但美國人不是。麥師傅想去看你們到底做什麼瘋狂事。”
我嚇唬他:“你會做噩夢的。”
麥克魯漢:“我早已在噩夢之中了。”
死啦死啦便揮著手,讓我上車,那表示他認同麥克魯漢的同行。我嘀咕著上了車,車駛動。我看著車下,阿譯正帶著幾個傢伙把槍沒擦乾淨的喪門星拖出來施以懲罰,懲罰是剃光頭髮——但掀開喪門星的頭盔時大家有點啞然,那傢伙本就是個禿子。
於是阿譯只好為了新制度拿個推子在喪門星頭上干劃拉,一邊呆呆看我們。
我悻悻地咒罵:“那傢伙轉身第一件事就是賣掉我們!”
死啦死啦:“那是沒錯。可只要動動手指他就口吐白沫地追著來。”
我:“才怪。”
於是死啦死啦伸出一隻手指,對著阿譯招了招。
我:“你他媽的——別!”
死啦死啦興高采烈地縮回了指頭:“快開快開!才不要帶他!”
於是我們陡然加快了車速,我看著阿譯那傢伙追了一陣,被越拉越遠,終於徨然地站在原地。我不想去看他在我們的尾塵里被扔得無影無蹤,我轉頭調理我們的槍械,我好像看見我自己。
麥克魯漢表情古怪地看著我們,美國人念不懂這本經,就算他是個中國通。
麥克魯漢:“你們在做什麼?”
我:“缺德。”
這也許是禪達連往外界的公路中我最熟悉的路段,我曾作為逃兵在這裡被追捕,我們從西岸返回時也從這裡的山徑踏上公路。
車停在路邊,它已經沒法再上我們要去的山徑了。我和死啦死啦從車上拿下我們需要的裝備,麥克魯漢也幫著拿一點。死啦死啦搭著司機的肩叮囑他在這裡等著。
然後我們走上小徑,我幾乎能從路面上找出上一次和再上一次留下的腳印。
到怒江的江灣,這又是我們熟悉的地方,我能找到那個日本人在這裡自殺留下的血跡,也能找到我父親曬書留下的痕跡。
麥克魯漢一直用審視的眼光在研究我們的一舉一動,但當我們輕車熟路地給自己做了防水工作後,從水裡拽出一根松垮在水下的繩索時,他的審視變成了驚詫。而我們把繩結鬆開,拽出一直泡在水裡的一段再重新打結,於是怒江江面上有了一條半浸在水裡,無論從視覺還是觸覺都懸乎得很的索橋。
麥克魯漢:“你從沒說過你有過江的辦法!這是瞞報軍情!”
死啦死啦:“是我們自己的疏忽。如果費心打聽,光禪達人就能告訴你四五條這樣的路,馬幫道、走私道、土匪道,還有……”
我岔話是為了防他說出紅腦殼道來:“能過小股人,大隊人馬和裝備想都不要。師里要知道,一定是派個敢死隊去打它一仗,喊得滿天下都知道——然後這條道被日本人封掉,誰都不要玩。”
麥克魯漢:“你們用它做什麼?走私?”
索橋已整好,死啦死啦向麥克魯漢做了個請的手勢,麥克魯漢看看江面又看看對岸,倒退了一步。
死啦死啦:“你說我們打不了這場戰,我也想跟我的師長這樣說。你會說中國話,可他聽不懂,他耳朵不好使,我該拿什麼跟他說?”
麥克魯漢:“瘋子。要看清馬蜂窩的構造,不用把腦袋伸進馬蜂窩。”
死啦死啦:“我想用竹杆捅啊。竹杆是你們的飛機,虞師的攻擊計劃就是照航空偵察做的,不靈啊。這地方,只好把腦袋伸進馬蜂窩。”
麥克魯漢:“……瘋子。為什麼指揮官要做這種事情?你沒有斥候嗎?”
死啦死啦:“有啊。兩個。”
這恰好是我鬱悶的癥結:“這兩個。其他人,把南天門放在盤子裡端上來,也看不出個態勢。看得來也畫不出,字都不識還畫屁圖?”
麥克魯漢:“還是瘋子。”
死啦死啦又伸手:“請。”
麥克魯漢:“我很想去,可這不是我的工作。”
死啦死啦:“我真眼紅你能說這種話。我真想有一天能像你這樣說話。”
他已經把著繩子走向水裡,我隨上。
麥克魯漢:“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