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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對謝氏吳氏主家而言,根本不算什麼。死傷的人,也僅僅是理論上是他們的「家人」,實際上,落拓的小支基本跟家奴差不多。至於那些個祖上更加遙遠的,大概已經做農奴好幾年。
這一次宣州地面上豪族的會談,倒是一掃往日的劍拔弩張,反而和風細雨,讓張滄大開眼界。
跟著自家阿公與會的張滄頭一次見識到,居然有人不要臉起來,會這麼徹底。而且兩家當家人賣起自己的「族人」,根本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要知道謝氏吳氏火併開打,那些死傷的人,全都是被裹挾著為了「家族」而死而傷,到頭來,連半點憐憫都沒有。
表面功夫,居然還交給了地方上的「老父母」來收拾,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眼睛瞪圓了的張滄陡然問坦叔:「阿公,那些謝氏吳氏的族人,就白死白傷了?」
「以往都是如此的。」
坦叔的回答讓張滄驚愕不已,而坦叔又接了一句,「以前你大父還在世的時候,大抵也是如此,張氏在江湖上死的人也不少。到你大人接班,才好了一些,等去長安拜會了弘慎公,才徹底有了變化。」
這種毀三觀的回答,讓張滄根本難以接受,青少年對自己「家」的想像是美好的,他逐漸長大所看到聽到的,縱然有些「醜惡」,但都可以接受。
可是,倘若哪一天,自己的「小夥伴」在火併中死了傷了,而他的態度卻是不喜不悲,張滄覺得倘若真的有一天自己如此,那當真是極為恐怖的事情。
咕嚕。
猛地吞了一口口水,張滄幽幽地冒出來一問:「阿耶其實也是如此的,對不對,阿公?」
坦叔想了想,神情依然很平靜,半晌回道:「天下為上位者,大抵如此,這是身不由己的。」
聽到自家阿公所說,青少年頓時委頓不已,三觀被摁在地上摩擦的同時,感覺連發育都要欠缺點激素。
看到張滄這副模樣,坦叔也沒有去安慰,心理遭受衝擊,舉凡強者,大多迅速適應或者自我調整。
自幼便在孩子堆里「稱王稱霸」的張滄倘若就這點出息,那大概也就是個樣子貨,想要靠著「嫡長子」的身份划水,坦叔心知肚明,在張德那裡基本不太可能。
第五十三章 成長
準備離開宣城的張滄,在臨行之前,還看了一場「吳氏集團」內部的表演。青少年的心靈陡然就被錘鍊的強大不少,也算是有所收穫。
「羅四郎這種人要是去了『進奏院』,這不是丟咱們宣州的臉?他是什麼人,別人不知道,某還不知道麼?他當年發跡,全靠在揚州借了娼妓的私房錢,原本許了人家一個妾,倒頭來到那娼妓投河自盡,也沒見著羅四郎最後一面。」
說話之人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屑,「這已經不是私德有虧,這是人面獸心,這是畜生,畜生焉能身披衣冠捧食俸祿?」
在場眾人頓時譁然,而一個面相三十來歲的漢子陡然臉色一變,猛地站起來吼道:「你放屁——」
「噢?羅五,你是不信某的一家之言,還是不信你家四哥會是這等人面獸心的畜生?」
「你放屁——」
羅五郎咬牙切齒,這事情其實放在在場眾人家裡,根本就不算個事兒。一個娼妓,糊弄了又怎地?私下要好的,喝酒談論起來,還是一樁過往美事。
只是,這種事情私底下講和攤開來在檯面上講,那就是兩回事。
娼妓再如何低賤,理論上也是個人,在廟堂和江湖,娼妓和商賈一個級別。舉凡有點傳承的人家,再如何背地裡「男盜女娼」,在人前也是要體恤弱小的。娼妓能夠拿出私房錢資助情郎,在「情義」上,還要被表彰,因為這是社會需要的「正能量」。
世家大族玩弄一個娼妓優伶,平素是個雅趣的故事,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又有利益糾纏,這就成了一個不能碰觸的高壓線。
「羅五,你若是只會說『放屁』兩個字,某也懶得和你理論。不過某方才所言,都是有根有據的,舊年揚子縣李縣令的幕僚,也能作證。」
一言既出,眾人更是震驚,卻聽這人又道,「諸君莫要以為某是要來爭一個『院士』位子,放心,某家有個幾斤幾兩,這一點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這『院士』乃是宣州體面,乃是百姓表率,自是要尋有德之人。」
頓了頓,這人忽地笑道:「舉賢不避親,涇縣吳義,某家內弟,曾在蘇州市舶大使門下修習書法。涇水疏浚河道,就是黃沙埠,便是他主持。某以為,如此德才兼備之人,可為『院士』。」
陡然一個漂移,張滄聽的腰都閃了,這都是什麼鬼?!
「吳義這個人老夫是知道的,確有才華,不過……老夫怎麼聽說,當年黃沙埠籌集善款,還有結餘,結果卻是不知去向啊。這在宣州,倒也不算甚麼大事,可要是京城中貴人知曉,莫不以為宣州便是專門出貪污之才?」
「……」
張滄以為這是一個漂移,但是萬萬沒想到,漂移之後還有一個漂移。
這是一個發卡彎,漂死人不償命。
剛剛跟謝氏火併了一場,轉頭自己人卻還要咬一回,更加超出張滄想像的是,這些「自己人」掀老底挖黑歷史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強。
而且還冠冕堂皇非常有理,擺檯面上都是不能說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