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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些人,並非是憑空冒出來的,曾經的老臣子被拋棄之後,自然就成了武漢、蘇杭、淮揚……新的臣子被更新的臣子替代,那麼新的臣子,又會效仿老臣子,再次化身武漢、蘇杭、淮揚……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對君臣,一人用了一句太史公的史家之言。但情緒轉變,卻是讓李世民的拳頭鬆開,再次將杜如晦的手緊緊地握住。
「克明,有勞了。」
說話間,李世民眼淚終於抑制不住,緩緩地流淌而出。
只是杜如晦卻看不見的,他沒有氣力再睜開眼睛,只是面帶微笑,就這麼坐著,仿佛是在休息,仿佛是在小憩。
他大概是睡著了一般,被皇帝握著的手,就這麼沒了力道,若非皇帝緊緊地握著、攥著,手大概是要滑落,大概是要無力地垂下。
「陛下……」
身後,康德同樣流著淚,小聲地喚了一聲。
「出去!」
背對著康德,沒有人能夠看到他落淚。
康德感覺到了一種威懾力,他持著拂塵,緩緩地後退,繞過屏風,輕輕地掀開珠簾,站到了門口,緩緩地擦著淚。
「康大監!裡面……」
杜構在門口渾身發抖,看著康德出來,他就預感到了什麼。一旁杜荷臉色一變,頓時煞白起來,他知道,這一刻,終於到來了。
「克明……君臣一場,汝侍奉朕數十載,這一回,便讓朕照顧汝吧。」
言罷,李世民流著淚緩緩地扶住了杜如晦,讓他安逸地躺下。
「父親大人——」
伴隨著杜構的一聲哭嚎,整個杜宅,里里外外,不管是杜氏還是旁人,都感受到了一種變化。
站在人群之中,張德目光凜然,他知道,杜如晦說服了皇帝,一個時代,就這麼過去了。一個時代,就這麼開始了。
杜斷,他斷了一個時代。
「老叔。」
周圍的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開始哭了起來,唯有張德,就這麼站在,牽著李象的手,神情雖有悲傷,卻沒有流淚。
「象哥是要做甚麼?」
「我有點害怕……」
「那老叔帶你去外間吃點東西可好?」
「好。」
言罷,張德也不理會周圍人驚異的目光,牽著李象的手,緩緩地轉身離開了外庭,左右迴廊,庭前庭中,不知道多少人看到他牽著李象,就這麼不喜不悲面無表情地向外走著。
「操之!」
李震和張大象緊張無比,愣神片刻,立刻喊住了張德。
張德轉過頭看著他們,然後露出一個微笑:「怎麼?忘了杜相之言?要熱鬧!要熱鬧!要熱鬧啊!」
「哥哥們,該操辦事體啦,這光景,可容不得我們哭哭啼啼!」
年長的還在猶豫,年紀最小的尉遲環,反而是頭一個跳出來的,跟著張德就走。
有人牽頭,自然有人跟著,舉凡是「忠義社」中的,居然都是神色一變,一咬牙,跟著張德就往外走。
此時此刻,裡面的奇怪為什麼會有人出去,外面的奇怪為什麼會有人出來。
但是很快,四面八方早就準備妥當的隊伍,都忙活了開來。
不明狀況的長安百姓,哪怕是剛剛搬去隆慶坊的,一見有熱鬧,都是圍了過來,明明曉得皇帝在裡面,可也不知道怎地,忽地有人高呼「嘿,杜相給咱們派糕餅小禮呢」。平地一聲雷,炸了半個長安城!
嗩吶、琵琶、胡琴、優伶……吹拉彈唱的名角兒,廣為人知的都知,一股腦兒就像是塞到了小小的逼仄屋子,果然是熱鬧了起來。
「嘿!崔鶯鶯果然重出江湖啊!」
「屁個崔鶯鶯,那是她調教的小娘,因跟杜相同姓,是杜相特意點了的角色,能唱三十幾齣戲,六七八種強調,甚是了得。」
「咦?莫不是崔都知手裡的『十色』之一,行十的杜娘子?」
「正是杜十娘!」
「這光景……請個杜十娘,這合適嗎?」
「杜相特意點的,你待怎地?杜相的事體,還要你來指摘?」
「不敢、不敢……」
熱鬧之間,卻聽得一處戲台傳來了腔調婉轉的女郎之聲。
「自古道,食君祿當報君心,怎能夠圖安樂享受太平……」
正啃著一隻鮮肉饅頭的李象歪著腦袋,嘴裡含糊不清地問張德:「老叔?那女子唱的是甚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張德笑了笑,撫摸著李象的腦袋,正要回答,卻聽旁邊尉遲環手裡也拿著個鮮肉饅頭開口說道:「殿下聽過的想來有點不同,這是諸葛武侯的《出師表》。」
「噢,果然我聽過。」
而此時,杜宅深處,李世民同樣聽到了這裡的唱腔,縱使早有心理準備,可當真有人按照杜如晦遺願這麼操辦葬禮的時候,他的表情還是變得相當難看。
第四十章 巨響
「大監,這丹藥……還煉不煉?」
小黃門小心翼翼地湊到康德跟前,洛陽有專門的丹房,早先是皇帝湊趣讓人建的。正經說要服用丹藥,倒是一次都沒有過,反倒是內官分吃了不少。
這些個丹藥除了有點甜味,倒也吃不死人。
「還煉個甚麼。」
康德橫了一眼小黃門,手中拂塵一甩,哀嘆一聲,「罷了,把丹房的『仙長』,都遣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