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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懂,馬賓王豈會不懂?」
懂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武漢的根基,在於土地又不在於土地。張德使出各種手段,盡數剪除了地方大族的土地所有權,這一切,江夏王李道宗是眼睜睜地看著完成的,當時還把一個兒子過繼到了李道興的名下。
而武漢的耕地產出,又迥異於小農小地主,興修的水利工程和新式的農耕技術,在武漢內部,張德在傳達精神的時候,是直接用「農業革命」四個字來講的。
那麼,除了武漢,還有哪些地方願意嘗試和貫徹新技術,並且願意掏錢投入到水利工程中去呢?
說出來有點扯淡,和華潤系武漢系無關的官商集團中,只有窩在長安的太子李承乾,親自下地帶頭,重新梳理了長安地區的農作方式。
其它地區根本沒有這個意願,甚至還有人帶頭破壞八牛犁,帶頭的人往往就是小農和小地主以及「寒門」。
對李皇帝來說,要讓自己的統治更加牢固,那自然是小農越多越好。當年「地多人少」還不覺得如何,二十年一晃,人口暴漲,李皇帝才後悔為了點小錢,把帝王事業給跑偏了。
可誰又能想到二十年後呢?都說謀萬世,謀個屁啊。
讓李董進退兩難的地方就在這裡,要麼得罪貞觀朝二十年來的新貴、新·新貴,要麼得罪傳統小農。
都是坑,踩誰好呢?
每每想起,李董不得不承認,搞皇莊自留地簡直是「神來之筆」,至少還有緩衝的餘地不是?
然而噁心的地方並不是只有進退兩難,如河北諸地新興的棉花種植業,大部分棉農收穫之後,寧肯掏錢補稅,也不願意繳納棉花實物稅。而且收穫之後,也不願意就近賣給河南,反而是寧肯繞道走海路,賣到江南、荊襄甚至嶺南、交州。
為什麼?朝廷收購價比南方低得多的多。
不僅如此,諸如河東地區有嚴格的糧稅,有些河東大豪,直接借道河北,寧肯從朝鮮道、扶桑進口糧食去繳納糧稅,也不願意種糧食。河東入太原和長安的糧稅,一度出現過交州米……
而這些交州米,他媽的還是漠南用馬隊運過來的。這放眼歷朝歷代,都沒見過這樣奇葩的事情。
一個號稱永遠忠於聖人可汗唐朝大皇帝的蒙兀室韋老鐵,不遠千里,把從河北上岸的交州米,通過漠南商道,運到河東,然後交易給河東的老哥,讓他們把交州米拿去繳納稅賦。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
這是唐朝版的國際主義精神!
李董當然可以加徵稅賦,但河東河北老鐵大不了繼續種糧食,然後把多出來的糧食,繼續賣南方去……
歸根究底,這和暴力不暴力不搭界,純粹就是個錢多錢少的問題。
奈何南方不差錢,工商貿易帶來的利潤,讓除了武漢之外的大部分主要城市,都情不自禁地多種經濟作物。
修建環渤海高速公路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要消耗一下「民力」,不僅僅是契丹、靺鞨、扶餘、新羅等地的「民力」,河北、遼西、遼東的漢人,同在此列。
朝廷和河東河北諸地的「種田大戶」矛盾,一度嚴重到需要靠羽林軍護衛,然後通過行政命令來強行「徵收」。中央官吏和內府局的陰陽人死太監,明里暗裡都要威逼利誘不要為了高價,就把東西賣到南方去。
其中增強的另外一個矛盾,就是諸地農具,一度被朝廷勒令只能從官營鋪面購買。甚至朝廷從諸地收購棉花之後,做成的成衣,也是要賣回當地,賣南方基本是沒人鳥。
質次價高,正常人都知道怎麼選,但行政手段一動,立刻就勾走了大量諸地的收益。可以說一畝地的大部分產出,都被朝廷通過「冠冕堂皇」的手段給抽走。
而原本這個手段,是要用在五姓七望身上的,只是沒曾想,官吏們的下限超出了想像,摟草打兔子,那是兔子也要,草也不能少。
這種情況,李董豈能立刻叫停?一旦叫停,官吏們怎麼辦?而如果不叫停,也就只能提高「技術」,先從「質次價高」的各色「工業品」上繡花做文章。
裱糊裱糊,先應付一下難關,從武漢淘換點「即戰力」,怎麼地也能先咬咬牙挺過去。
李董的想法還是相當美好的,只是一番操作下來,對洛陽那幫人而言,又何嘗不是皇帝對他們沒有以前那麼信任?
這也是讓老李看不懂的地方,於是找來李奉誡,好參謀一番。
「不過,即便馬賓王懂了又如何?皇帝永遠是兩難的境地。」
李奉誡說到這裡,整個人都是興奮的,「不管兄長你信不信,但我以為,這光景,怕不是真要打上一場,偏偏還和武漢無關!」
第八十八章 樂見其成
人是社會性動物,官吏也是人,也許要人性溝通。
關於入京諸多事宜,江漢觀察使府開會開得相當頻繁,張德為了安撫情緒,也不得不在十幾二十個部門之間連軸「視察工作」。
武漢官吏的組成迥異於別處,它不是純粹的鄉黨抱團,也不是世家和朝廷一起跟著皇帝經營大唐帝國有限責任公司,這裡沒有「帝國合伙人」,至少他們能從武漢「發達」,朝廷的體制只有限制沒有推動。
所以武漢系的官吏,興奮之餘也會忐忑,萬一去了京城,是不是就會被武漢拋棄,變成「別人」?將來在洛陽諸事不順,會不會影響到在武漢的社會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