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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真的茫然四顧那一天,又發現回不過去了。
所以自來吹聖人,但當真聖人降世,又巴不得趕緊把聖人挫骨揚灰。
「那……操之,你不怕麼?」
李世民有點好奇,「這身後事,難不成,從未思量過?」
老張笑著搖搖頭:「從未思量過,這身後事與我而言,無甚要緊的。」
言罷,他又對李世民道:「貞觀新貴替換武德老臣,洛陽新貴又替換貞觀新貴。將來,怕不是揚子江兩岸之非富即貴者,欲染指九鼎。只是,這些人又會是最後的贏家嗎?陛下,不會的。人言君子五世而斬,我看這五世也到不了,百幾十年,大唐人口興許都要破億,到那時,這些個君子,還不是要被剁了狗頭。」
聽他說得有趣,李世民饒有趣味問道:「『忠義社』中多英傑,此輩何如?」
「李景仁、屈突詮等人,或許一時得勢,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今時武漢之工坊,是有一口飯吃的,那便是埋頭苦幹,流血流汗也要咬牙堅持。可終有一日,這世道變幻莫測,那些個工坊一倒閉就是成百上千家,失業的工人要是有個三五萬,街頭巷尾,何處是太平地界?」
這般描述,嚇得馬周心臟撲通撲通,便是房玄齡,也是臉皮直抖。
房玄齡並非沒有想過這一天,實際上,因為房遺愛的緣故,他早早地就想像過那一天的到來。雖然很遙遠,但終究是會到來的。
興許房遺愛的孫子都未必能看到,但房遺愛的曾孫,一定能看到!
可以遲到,不會不到。
到了那個時侯,就不是什麼黃巾之亂,不是什麼陳勝吳廣。
「若如此,新貴改頭換面,亦能存續。」
「陛下所言甚是,不過,相較曾經敲骨吸髓的快活日子。這等改頭換面,跟蒼頭黔首一個槽里撈食吃,又何嘗不是苟延殘喘呢?興許再過三世,又會再起風雲,可那時候,想必這天下讀書識字的,也不甚值當去說。譬如漢陽,便是洗衣做飯的僕婦,也是識得『米麵糧油』四個字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聖人之言,未知其意啊。」
李世民感慨一聲,越發地驚詫於張德對未來的預計,就像是,親眼看到了那一切,那必將到來,驚心動魄又無比熾烈的時代。
「以下而臨上,自來只有漢高帝一人而已。若是千千萬人,不知其艱難千百萬倍。」
見李世民如此說話,張德輕輕地搖搖頭,「陛下所言甚是,卻又不對。於千千萬人而言,要以下而臨上,也容易的很。」
「噢?此話怎講?」
李世民居然精神一振。
「方法很簡單,千千萬人只要不怕死,死上三五百年,大事可成啊。」
「……」
「……」
輕飄飄的一句話,可李世民也不得不承認,張德說得很對。
這是一句很對的廢話。
君臣的談話到這裡時候,房玄齡也好,長孫皇后也罷,都完全聽不下去。張德是瘋狂的,但現在皇帝也跟著瘋狂。
因為未來似乎已經註定,沒有什麼千秋萬載!
皇帝不過是破罐子破摔,仿佛是臨死之前也要瘋狂一把,反正,這身後名,已經妥妥帖帖,誰也搶不走,誰也黑不掉。
死人沒什麼好說的,可以理解,可還有活人呢?
長孫皇后和房玄齡此刻無比的抓狂,可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刻的無力感,是此生之中最為強烈的時候。
或許事後又會恢復平靜,回歸到人性,但只在此刻,有一種超乎想像的憤怒壓抑在胸膛之中,卻又半點解決的辦法都沒有。
暖閣之中,皆是一時人傑,但有人卻只能無能狂怒,甚至有氣也得不到發泄。
天微微亮的時候,長樂門被打開,陸續出來的內侍們都忙不迭地給皇城中的文武大臣送上熱湯。
宮中的羊湯,滋味相當的不錯,還撒上了蔥花蒜葉,香氣撲鼻,還能暖胃禦寒。
秦瓊在崗亭中喝了一碗,心情也平復了下來,蹲在外面的尉遲恭黑著臉,卻也老老實實地一隻手端著碗,一隻手攥著一塊咬了半邊的餅。
吃一口餅,喝一口湯,好一會兒,尉遲恭看到應天門也中門大開,這才道:「噫,天亮了。」
當、當、當……
皇城內的水鍾,陸續傳來敲鐘聲,張公謹端著個碗,看了看懷表,然後道:「六點,準備上朝還是回去?」
「呼……」
喝了一碗羊湯,已經舒服過來的秦瓊淡然道:「上朝吧,想必會有大事。」
「嗯?應該不會有大事吧。」
張公謹眉頭微皺,如果真有大事,怕不是宮門不會大開,夜裡就要操辦起來。
此刻,皇帝應該是沒事的。
只不過一眾勛貴,誰也沒有開口去追問腳不沾地的內侍們。
果不其然,只一會兒,康德就裹著一件風衣,嘴唇有些凍得發紫,到了崗亭口,才說道:「少待開個朝會,陛下有事要宣布。」
「陛下無虞?」
「醒過來之後,還跟張總督聊了一個多鐘頭,這光景,精神還好,已經能坐起來自行吃喝。」
「呼……」
張公謹鬆了口氣,這才道,「昨天夜裡,當真是心驚肉跳。」
拍了拍心口,張公謹一臉的愁苦:「這等事體再來一回,老夫……是真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