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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官用碼頭之外,民間碼頭自然也是層出不窮,有的甚至還自己捐錢「疏浚河道」,一派體面士紳的模樣,然後順勢弄了個別院碼頭,可以停靠自家的船。
走私禁絕不止,糖鹽酒都是大頭,這幾年流行黃酒中放一些糖,更是猖狂。
張德雖然打擊,但效果不怎樣,反而是「厘金衙門」夠大了荊楚行省的各地錄事司,對那些弄出名聲來的走私大亨,殺的絕對夠狠。
「三百五十文!三百五十文!都是南昌米!好米啊!」
「高了,高了高了。關中過來,那地界才四十文,運過來俺也不虧……」
「哥哥誒,關中過來的米,人吃馬嚼的,還得專用車廂籮筐,不都是錢麼?關中到襄陽,這米價就翻了兩番,哪能這般計算呢?再說了我的哥哥,這南昌的米,以前都是給親王吃的,好米啊。」
「你好說也給再饒個二十文。」
「二十文!我的個天老爺!鄱陽湖上無老少,能過湖口就是運道,哥哥,瞧在我那鄉親還擔著性命的份上,二十文太多了,太多了。要不……要不……要不再減個十文,十文!」
「好!成!俺也不是狠心的,只是這工坊也是一幫養家的漢子,誰的錢不是錢?」
言罷,兩邊這才抱拳作揖,還禮的還禮,問候的問候。
「大郎,這武漢的米價……怎麼這般高?三百多文,是一石麼?」
「是一石。」
「可……可我聽說,一石米才四十文啊。」
「誰跟你說的?眼下長安一石米也要一百文光景。一石四十文,那都是三年前的價了。」
「那……那我把長安的米賣到武漢來,不就……不就……」
李麗質覺得這很可行,但想想又覺得這主意如果不錯,豈不是誰都可以這樣做?可見裡面,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道理。
「你這傻妞,堂堂公主居然想著倒賣糧食。」
老張哈哈一笑,便道,「你要說可行呢,倒也可行。只是你想過沒有?倘是尋常百姓,販個兩石三石,至多五石米,也差不多了。這一路上,人吃馬嚼車船店腳,就算是一石四十文好了。到了武漢,算他賺個三百文的差價,五石米,也不過是一貫多。」
「是哦。」
「可不是麼。這一貫多,能抵多少牲口料,又能抵多少自己口糧?攤到腳程上,累死累活,還不如在渭水釣魚台做個織工賺得多,你說他作甚要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說罷,張德又反問李麗質,「再者,武漢百幾十萬張嘴,加上往來船隊商隊馬幫,這又抵得上二三十萬張嘴。尋常地方,又有多少餘糧來供應?我在沔州時,興修水利的目的,就是為了增長水田,眼下武漢恁多人,六成多的口糧,還是本地產的。真要是都緊著武漢,那別處的人餓了肚子,該如何?」
至於局部地區通貨膨脹這種事情,跟李麗質解釋也是白解釋。只三五句話,便讓李麗質不明覺厲,頓時不再琢磨是不是從長安倒賣糧食發財。
說話間,那糧食碼頭上的兩個商人,又約定支付方式是一半「華潤飛票」一半開元通寶,更是讓李麗質大為詫異:「那南昌來的,怎地不願全用飛票呢?」
「南昌用飛票的,都是家私豐厚,在外頗有產業的。你看這商人,雖說也有些體面富態,但你看他的手,關節粗大皮膚黝黑,掌紋指腹還有龜裂,是個苦出身的。少不得是給父老鄉親跑腿,是個當地有些威信之輩。他固然用飛票不差,但托他賣米的人,怕不是都是小戶之類。若是給他百貫飛票,怕是這輩子都用不完。反倒是用開元通寶,多子多孫還能周轉,逢年過節包上一文二文,也不怕囊中羞澀。」
任由李麗質挽著胳膊,張德又道,「講到底,尋常人家,還是落袋為安。飛票再如何便當,萬一出飛票的商號倒了呢?又或是拿了假的飛票呢?上哪兒說理去?再者,飛票放久了,興許蟲吃鼠咬興許就脆了化了燒了。唯有這銅錢,圓形方孔,便是大字不識一個,這形狀總歸是認識的。」
還有許許多多的小老百姓考量,張德沒有一一和李麗質戲說。
但李麗質還是清楚地明白到一個事情,「地上魔都」不同於舊都長安,也不同於尋常的阡陌鄉里。
「大郎離京之時,便有此等雄心壯志?」
朦朧之間,李麗質像是抓到了些許的痕跡,愣愣地抬頭,澄澈的眼睛看著張德。
「不。」
張德搖搖頭。
然後他拍了拍李麗質的手背:「我離開江陰時,便想過今時景象。」
只這句話,讓李麗質頓時神采飛揚,銀鈴一般地暢快笑了起來。
笑靨如花的精靈女郎,正陷入一種自我滿足的精神愉悅中,仿佛是獲得了這世上最為特別的嘉獎,使其別外驕傲。
說話間,那碼頭上一排排配重式起重機,正由穿著短衫的力工,在寒冬臘月的江風中,渾身冒著熱氣,將那些同樣是一排排停靠的糧船上糧食,從船艙中吊裝出來,然後放置到依然是一排排停靠的板軌斗車中。
拖拽斗車的大牲口,正由把式忙不迭地補著水和豆子,倘使有大牲口放屁,還忙不迭地撫摸肚子,只怕這些「祖宗」也似的畜生受了寒壞了身子。
有條不紊的勞動場面,那井然有序的狀態,讓李麗質有一種說不出的順暢痛快,只覺得這些密密麻麻的人頭,怎麼就會有無形的手,讓他們變得這般條理分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