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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全天下人都說張德要動搖國本動搖江山社稷要絕天下之文明,但吃著甜粽子咸豆腐腦醬驢肉淡水墨魚……就沒有理由主動掀桌。
「到底不是武德九年,也不是貞觀二年三年啊。」
當年都是苦哈哈的時候,自然想掀桌就掀桌,連關中老鐵都等著新皇登基賞口飯吃呢。
現在?
辣麼多的家當,誰敢說因為外面有賊,就自己先砸了的?
投鼠忌器也好,麻稈打狼也罷,貞觀二年那個大災年出生的小崽子們,如今也有二十三四歲,已經是這個帝國龐大市場中的勞動力中堅。他們的經歷,他們的成長,跟武德老臣是不一樣,跟貞觀元謀功臣自然也是不一樣的。
指望他們能掀桌?
二十三歲的勛貴子弟可能自己就開了一家白糖鋪,鋪面可能就在洛陽南市或者長安東市,他們僱傭的人手,不是長安老鄉就是洛陽老鐵,往上數輩分,指定開口還要喊一聲世叔。
二十三歲的苦力可能自己討生活的地方就在運河兩岸,做縴夫拉的未必就是官船,興許就是哪個揚州大鹽商,楚州大糧商的商船。家中的「永業田」可能已經租了出去,就算是「露田」,興許也是租給了哪家能包稅的土豪。一年下來,做苦力累是累,賺的比種地多。
兩個二十三歲的青年層面不同,但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都不會在這能混出個人樣的當口,去砸了自己的營生。
正相反,誰砸了他們的營生,他們就砸爛誰的狗頭。
而這麼多年下來,有多少二十三歲的青年?
再退一步,把張德從時代的浪潮剝離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二十三歲的青年,其實應該在時代浪潮中夭折。
他們有的死於飢餓,有的死於叛亂,有的死於瘟疫,有的死於難產,有的死於巧取豪奪……總之,很多不能活著的,他們幸運地活了下來。
在時代中,得有多少個「運氣」「巧合」,才能讓這麼多的「他們」活下來?
泡在溫湯中,一時間,王福疇想的竟然有些魔怔。
他忽地覺得天下第一大反賊,其實也是天下第一大功臣。
說不來上的複雜感覺,讓王福疇久久不能平息。
「王君在想甚麼?」
「老夫在想,張公此生,圖個甚麼呢?」
是夜,被倆老爺們私底下惦記著討論的某條土狗,被某個三十多歲公主再度榨成人干之後,攤在榻上雙眼無神地盯著房梁:「真想上網啊。」
第三十七章 觀察
和武漢那種已經相當純粹的「城市」不同,常州諸縣依舊能夠找尋大量的「田園牧歌」痕跡。
這是一個手工業、工業和傳統農業並行共存的地方,即便沒有張德這條非法穿越亂入唐朝的工科狗,本地的農家也並非是純粹的農家。很多時候,都是半農半工。他們既是農民,也是手工業者,也是行腳商,興許還承擔著消費市場消費者的身份。
但因為船運陡然爆發,揚子江東西往來也不是天塹鴻溝,人員物資金錢的交流,自然會帶動觀念的交流。
揚子江口,隨處可見受到武漢影響的事物人物。
工坊用上了鯨油燈,穿衣用上了北方棉,吃著糖水罐頭聽著新式的詞曲,彈撥的琵琶未必是琵琶,興許只不過是同樣亂入唐朝的吉他而已。
「這裡織布、印染廠的女工,有點不簡單。」
觀察使府的隨員閒著無事,也到處走走看看,順便做個小調查。很多東西,傳揚再厲害,遠不如自己親眼看一看,親身感受一下。
「噢?」
張德有兩班「秘書」,男班多是家生子,如張乾、張亨、張利之流,業務能力極強,思維也機器敏捷,最重要的是,不「畏上」,這就讓有上進心的「上峰」,用他們都用的很順手。
女班多是狗窩裡的女郎,也有一些女郎自己夾帶的貼身女婢,她們大多跟母族關係親密,或者跟某些親眷加強了聯繫,總之,女郎們操持的業務,很多時候更需要大家族的人力物力來支撐。
兩班「秘書」各有不同,但到底不是尋常府內佐官幕僚能夠替代的。沒有馬周那樣的才能,底層升遷上來的人,想要達到頂級世家大族子弟的能力,難度極大。
不過府內精英也很現實,他們這一代人能夠混個富貴榮華最好,混不到,就當自己給後代子孫打基礎,兩代人三代人經營之後,總能起來。
所以跟著張德前來江東的府內隨員,不管過往接受了什麼樣的教育,首先心態是相當的好。
「如果所料不差,這些女工大多識字,且是操練過的。」
「識字又有甚麼奇怪?漢陽女工,大多……唔。」
回答的隨員戛然而止,女工識字的確不奇怪,但織布、印染廠是有點特殊的,這種專業性比較強的行業,對女工的要求有點高,往往都需要熟練工。而一個熟練工的年齡,這年頭鮮有低於二十歲,普遍都是二十五歲往上走。
在武漢還不明顯,在蘇州尤為突出,那些工資極高的織女,年齡大多都在三四十歲,鮮有三十歲以下。
江陰這裡同樣如此,熟練工的年齡,高度契合「三十歲」這條線。
同樣都是三十歲,武漢三十歲的女工識字,那都是這幾年的強行「掃盲」。而江陰這裡,毫無疑問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