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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囚徒對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徐鳳儀毫無反應。枯萎的心靈和形同骷髏的軀殼,仿佛對一切已經絕望了,對什麼也不感興趣,即使是徐鳳儀手裡挽著的食盒散發著饞人的肉香,這些人也象死了一般,誰也沒動一下。
徐鳳儀把燈籠四下一照,揚聲叫道:“卜老實,誰是卜老實?”
只見一個鬍子拉碴發若亂草的野人從人堆中擠出來,獅子吼似的哮咆如雷:“我就是,我就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卜老實,哪個鳥人找我?龜孫子有種過來給我一個痛快吧,零碎折磨人──你們禽獸不如。”他想必被那些把人往死里打的牢子折騰夠了,不免對每個進入地牢的人都充滿戒心和敵意。
徐鳳儀也不惱,換了誰落在這個境地也會有這種反應。他把燈籠高揚,看見監獄末端一間牢室里,卜老實正站在柵欄門中呲牙裂嘴向他示威。走過去把燈籠掛在牆上,放下食盒,和顏悅色拱手道:“這位是卜兄弟麼?失敬了。在下徐鳳儀,素昧平生,前來探視,想向閣下請教幾個問題。”定神仔細觀察卜老實以及他所處的牢房,卻見這間兩丈見方的牢房也擠著幾十個犯人,橫七豎八,或坐或臥。牢房牆壁上一行烏黑的大字引起徐鳳儀注意,眨眼辨認,只見上面寫著:
只要你是個有血性的窮人,不管你是誰,這裡是你們最後的歸宿地!
曾經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徐鳳儀看了這句牆壁題詞,若有所思。那烏黑的文字,令見者觸目驚心。徐鳳儀也看出來這是囚犯咬破指頭寫的血書,只有經歷過苦難的過來人才有這種感悟。徐鳳儀也感覺到寫這句話的人心中澎湃的憤怒和磅礴的殺氣,只是一個人抱著這樣大的怨氣,人生肯定不得意,肯定飽受痛苦的煎熬。抱著這樣想法的人肯定與強權暴政不可避免地發生衝突,那註定反抗者的人生是一場悲劇。最終的下場難免是冤沉獄底。
卜老實用猛獸噬人般犀利的目光盯著徐鳳儀左看右看,他想從徐鳳儀身上找出他厭惡的東西──例如貪婪、虛偽、自私、殘忍、冷酷、無情……等等之類吃人者的本質。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徐鳳儀眼光里居然充滿同情、憐憫和慈悲,親善行為是表里為一,絕不象是做作。
第四十一章 金尼佚事
徐鳳儀甩了甩頭,象是想把煩惱和憤慨甩開一樣,他也曾經對這個濃黑的非人間表示無法容忍,也曾有過反抗的念頭。此時此刻他才明白有些反抗是如此悲慘和微不足道,對抗有時只能換來更大的痛苦和無法承受的屈辱。在這地底下,徐鳳儀看到了,也看清楚了。強權和暴政用它石頭一樣堅硬的意志,殘酷無情地把反抗他們的人民鎮壓在這地底下,幽禁他們的青春,吞噬他們的力氣,直至他們熾熱的鬥爭意志冷卻、動搖並消磨貽盡,變成老弱無能,奄奄一息。最後迎來死亡、腐朽,變成垃圾。才掃地出門,扔到亂葬岡讓狐鴉銷繳。
“你,哪來的走狗鷹犬,又想誘導我供出同夥來是不是?你作夢,我死也不說!”卜老實昂首挺胸對徐鳳儀吼叫道,他仍然認為徐鳳儀是朝廷派來套他口實的鷹犬。
徐鳳儀自始至終保持著微笑,展示出一付和藹可親的表情。他把帶來的酒肴在卜老實面前一列鋪開,說道:“我學文不成,變成一介武夫,也患上一點路見不平多管閒事的毛病。偶然路過此間,聽到諸位好漢們的故事,頓生興趣,冒險前來獵奇探秘,跟幾位探討一下這個問題。幾位好漢若真有什麼冤情,不妨告訴在下一聲,我也認識幾個朝中廉明的大官,可以把你們的冤情向上面反映一下。諸位若是信任我,有話儘管說。好,現成酒菜,咱們邊吃邊談吧!且用一箸,請飲一杯。”說著把酒菜分開,每個囚徒都給了一點。
卜老實滿腹狐疑地打量著徐鳳儀,對徐鳳儀的話似信非信。
“你不是擔心我的飯菜有毒吧?那我也吃一點,先敬你一杯。”徐鳳儀言畢,挾菜飲酒,做了個表率。
“我是不怕死的,終日坐牢,悶也悶死人了。拿酒來,有毒更好,讓我死個痛快吧!”
徐鳳儀連忙斟酒遞將過去,卜老實吱溜吱溜喝了三杯。幾杯燒酒下肚,酒勁湧上頭來,話就多了。
“雖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宜用斗量。壞人好人很難從個人的外表及言行舉止看出來,但以我的江湖閱歷、經驗判斷,我感覺到你的善意,我相信你是一個──笨蛋!”卜老實雙目圓睜,盯著徐鳳儀毫不客氣地說。
“呵呵!”徐鳳儀也只能傻乎乎陪笑,他還以為卜老實說他是好人哩,沒料到自己在對方眼中竟然是笨蛋。
“呵呵!”卜老實也大笑,“只可惜你這種笨蛋太少了些,若多幾個,我們也許不用坐穿獄底了。傻子,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凡是我知道的,儘量告訴你就是。”
“哪好!”徐鳳儀吞了口唾液,慢吞吞說。“我想,我想向你打聽一個問題,這金尼是怎樣跟唐三結怨的?”
“哦,沒料到你這個傻子居然為這件事找我瞎嗑,這幾乎是路人皆知的事,你還蒙在鼓裡呢。”
“聞達有先知,恕我孤陋寡聞,消息不靈通,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你既是知情人,何妨轉告一二。”